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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清虚 一块无可奈何的石头（第1页）

故事梗概：顺天府人邢云飞，特别喜欢石头，总是不惜重金购买。一次在打鱼时从水底意外得到一块精美的石头，爱不释手。可是，这块石头也给他带来各种麻烦。先是被有权势的人抢去，幸得掉到水里，他又捡回。然后又被贼人偷了去，追回后，又被尚书占为己有，尚书被削职后，他再次买回。

邢云飞死后，儿子把石头埋到坟墓里，结果又被贼人偷去。最终，石头自己掉到地上摔成碎片，邢云飞的儿子把碎片埋到父亲的墓地，这才安稳。

明人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中也说：“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

张潮拿来作比的这些事物，都是好事物或者说都是好上加好的事物。张岱从反面说没有癖的人没有深情。这都证明“癖好”是有益的，是可以美化生活、健全人格的。由此看来，有人喜欢做官，有人喜欢敛财，可是在古人看来，这两种都算不上“癖好”，只能算作一种“行径”。因此，这样的人大多都是人们所说的贪官污吏，或者说他们是钱迷禄蠹。“禄蠹”就是窃食俸禄的蛀虫，用来比喻那些贪求官位俸禄的人—这个词还是《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发明的。

南宋人费衮有一部笔记小说《梁溪漫志》，在此书卷六有一条“米元章拜石”，米元章就是米芾。此文说，米芾到濡须—就是今天的安徽无为—做太守，听说河边上有一块怪石。这块怪石因为来路不明，所以尽管长得很奇特，颇有观赏价值，却没有人敢搬回家去据为己有。

米芾才不管这些呢，他命人将怪石搬到州府大院，作为游乐观赏之用。

石头搬来之后，米芾一见大惊，立即下令摆设酒宴祭拜。他一边下拜一边说：“吾欲见石兄二十年矣！”这块石头怪，米芾这句话说得更怪。他想见这块石头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不知从何说起？

《红楼梦》中贾宝玉一见林黛玉说了一句话，他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林黛玉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真不知道二十年前米芾和这块石头有过怎样的一段秘密情缘。在《红楼梦》中，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前世姻缘，曹雪芹给揭示出来了。米芾与这块石头的秘密，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曹雪芹创作《红楼梦》一定受了“米元章拜石”这则笔记小说的启发。因为在《红楼梦》中，曹雪芹屡次提到米芾。比如第二回贾雨村在著名的“正邪两赋论”中提到“米南宫”，这米南宫就是米芾。第四十回写凤姐等来至探春房中，见“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这“米襄阳”也是米芾。重要的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

第一回云：“按那石头上书云：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在这句话下，有一段朱笔旁批云：“妙极！是石头口气。惜米颠不遇此石！”这里的“米颠（癫）”就是米芾。更何况在脂砚斋的批语中屡次出现“石兄”这一称呼，如“甲戌本”第三回写道：“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块玉，就狠命摔去。”此处有朱红旁批云：“试问石兄：此一摔，比在青埂峰下萧然坦卧，何如？”—贾宝玉的痴狂劲儿酷似米芾，脂砚斋的批语模仿的也是米芾的口气。这些都揭示出，不但曹雪芹，就是脂砚斋，也深受“米元章拜石”这则笔记的影响。

不但曹雪芹、脂砚斋受这则笔记的影响，就是比曹雪芹早的蒲松龄也受其影响。在这则笔记中，米芾因为迷恋这块怪石，遭人告发而丢了官；在《聊斋志异·石清虚》中，邢云飞因为迷恋一块奇石而差点儿丢了性命。

邢云飞是顺天府人，别的东西都不喜欢，就是喜欢奇石。若是有看中的，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买到手。有一次，他在河边打鱼，有东西挂住了网，他入水取上来一看，原来是一块奇石。石头有一尺方圆，四面玲珑剔透，顶部峰峦叠秀。他抱回家，雕刻一个紫檀木底座，放在案头欣赏。后来他慢慢发现，这块石头还有一个与众不同之处，就是每当天要下雨的时候，每个石孔都会生出洁白的云朵，远远看去，就如同塞满了新棉絮—真是神奇极了。

可是没过多久，消息就不胫而走。有一个有权有势的强人上门观看，一见石头就抱起来交给自己的仆人，骑上马跑了。邢云飞哭天抢地，却也毫无办法。

没想到的是，那个仆人背着石头到了桥上刚想休息一下，石头忽然就掉到了河里。怎么打捞也没有捞到。后来邢云飞到了那里，竟看到那块石头就在河底。于是就下水捞出来抱回家，偷偷藏在内室，再也不敢公开展览了。

一天来了一个老头儿，告诉邢云飞，这块石头前后共有九十二窍，石孔中写着五个小字“清虚天石供”—就是月宫里的石制供品。那老头儿又随手将石头上的三个孔窍捏闭合，说石头上的孔窍数，就是邢云飞的年寿数。

一年以后，那块石头又被贼人偷去了，虽然打官司获胜，却再也不敢随便欣赏了。邢云飞一层一层包裹上锦缎，藏在柜子里，有时心里实在痒痒得难受，才沐浴焚香拿出来看一次。

可就算是这样秘密珍藏，还是被一位尚书打听到了。他愿意出一百金买这块石头，可是邢云飞说，别说百金，就是一万两黄金也不卖。

这下惹怒了那位尚书，就找个借口把邢云飞逮捕入狱。家人为了救他，就把石头献给尚书。好在后来那位尚书犯罪被削职，他的家人偷着把石头出售，而邢云飞又把它买了回来。

到了八十九岁那年，邢云飞死了，那块石头也跟他下了葬。本以为这下安全了，谁知还是被贼人盗去了。后来他的儿子将贼人告官，那当官的又相中了那块石头，想据为己有。那块石头实在没有办法，就自己掉在地上摔碎了。他的儿子将碎石埋在坟中，这才算真正安稳了。

蒲松龄生在明末，长在清初，作为一个纯正的汉人，他对满人的入侵还是有些牢骚的，但是对于不满，他又不能明言，就只能暗含在这一块无辜的石头里。他想表达的是在那样一个社会，老百姓连自己的一块心爱的石头都不能保护，更何况其他财产呢？当这块石头掉到地上摔碎时，究竟是石头的无可奈何，还是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的无可奈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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