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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四娘公孙九娘 战 争 与 和 平（第1页）

林四娘》故事梗概：青州道台陈宝钥夜半读书时，有穿着宫廷服装的美女前来幽会。两人在一起吟诗唱和，林四娘歌声哀婉悲凉，让人感觉酸楚悲伤。一再追问下，林四娘说她是明朝衡王府的一位宫女，已经去世十七年了，因爱慕陈宝钥的才华才追随于他，说起王府之事，林四娘每每都是哽咽不成言。

《公孙九娘》故事梗概：于七之乱后，因这桩案件无辜被杀的人，以莱阳、栖霞两县为最多，大都葬在济南南郊。清明时节，莱阳生到济南城吊祭亲人，遇到死去多年的好友朱生，在朱生的帮助下，莱阳生与美丽善良的公孙九娘结为人鬼伉俪。两人极尽欢昵之后，为了让这份感情天长地久，公孙九娘恳求莱阳生一定收迁其母女遗骸回到故土。结果，阴错阳差，莱阳生没有找到公孙九娘的骸骨，这份良缘也不能再续，终成千古憾事。

在《聊斋志异》的爱情故事里，《林四娘》和《公孙九娘》是比较独特的，既没有家长的阻挠，也没有一波三折的爱恨离合，貌似是爱情故事，但似乎又不仅是专写爱情，更在爱情背后暗含深意。

《林四娘》中男主人公青州道台陈宝钥，跟《聊斋志异》里的大多数落魄书生不一样，他官阶四品，也算是成功人士。他与林四娘的初次见面，就体现出他跟其他书生不一样的沉稳与练达。夜幕降临，美女独自登门，陈宝钥既不惊慌也不失分寸，而是问来者是谁，原因几何。他见林四娘谈吐风雅，才生爱慕，也就是说他爱慕的是林四娘的品性而非外表。这跟聊斋故事里问都不问投怀便抱的其他书生是截然不同的。

两人温馨甜蜜、枕边私语时，姑娘说自己叫林四娘。“鸡鸣，遂起而去。由此夜夜必至，每与阖户雅饮，谈及音律，辄能剖析宫商”。这位姑娘不仅谈吐不凡，且有极高的音乐素养，连官至四品的陈宝钥亦为其倾倒，两人谈音乐，话宫商，相谈甚欢。在陈宝钥的再三邀请下，姑娘“俯首击节，唱‘伊凉’之调，其声哀婉”。姑娘边唱边哭，动情之至。“家人窃听之，闻其歌者，无不流涕”。“‘伊凉’之调”是什么？《大唐传载》：伊、凉二州是唐代的重要边郡，唐朝时期，乐曲多以边地名命名，“‘伊凉’之调”就是产自伊、凉二州的曲调，此曲属于悲凉之调。一位才貌双全、精通音律、言谈高雅的女子，沉浸于悲怆之音而不能自拔，且歌声让人无不流涕，难免不让人心生怀疑—她是谁？

贤惠的陈夫人怀疑此女非鬼必狐，劝陈宝钥远离她。陈宝钥自然是舍不得。在陈宝钥的再三追问下，姑娘才道出身世，她原是明朝衡王府的一位宫女，因为战争的原因，已经去世十七年了，“以君高义，托为燕婉，然实不敢祸君”。因为青睐陈宝钥的才华与高义，才追随于他，绝不敢加害于他。《国风·邶风·新台》中有“燕婉之求”，意思是女子主动追求男子。林四娘用“燕婉”一词，再一次例证了她的学识与才华，就这样一位颇具才情的女子，在战争中无辜受害，才越发让人觉得惋惜与悲悯。蒲松龄“燕婉”一词之精妙，不仅在于对不同人物的不同语言表达，对人物刻画深刻，更是不着一笔一墨写战争，却表达出战争对人们的伤害。作为一明朝后期的弱女子，尚且如此，其他无辜受害者可想而知。

陈宝钥向姑娘问起衡王府旧事时，“女缅述，津津可听。谈及式微之际，则哽咽不能成语”。林四娘究竟说了什么，虽然蒲松龄没有细谈，但是从“哽咽不能成语”可以看出，林四娘对前朝的留恋之情，因朝代更迭的战争让其丢掉性命，自己苦不堪言。虽然委身于陈宝钥，极尽欢昵之情，但仍不能掩盖她的亡国之伤。我们说说衡王，据《明史》记载，衡王乃明宪宗之子祐楎，藩地在青州，其玄孙常樜万历二十四年（1596）继承爵位后于天启七年（1627）去世，小说中“国破北去”的衡王应是此人。

在林四娘要投胎前给陈宝钥留下的诗中写道：“静锁深宫十七年，谁将故国问青天？闲看殿宇封乔木，泣望君王化杜鹃。海国波涛斜夕照，汉家箫鼓静烽烟。红颜力弱难为厉，惠质心悲只问禅。”是啊，一个弱女子在战争面前能做什么呢？一句“红颜力弱难为厉，惠质心悲只问禅”，也表达出一个善良姑娘在战争面前的无可奈何。

有人认为林四娘是前朝宫女，所以是见识过大世面的，因此她的言谈高雅、精通音律也就顺理成章。但一个宫女能精通音律的应该不多，况且她说“静锁深宫十七年”，“闲看殿宇封乔木，泣望君王化杜鹃”，也可以看出林四娘并非等闲宫女。一个王府的宫女又怎会“泣望君王”？所以我猜测此女不是一般的宫女。关于林四娘的身世，也是众说纷纭，曹雪琴在《红楼梦》中的《姽婳词》中说：林四娘是人而非鬼，而且是位与农民军势不两立的女将军，姿色武艺俱佳，衡王最得意。陈维崧在《妇人集·林四娘》中记载，她“自幼给事衡王”。这都说明，蒲松龄故事中的衡王与林四娘是真有其人，且可以看出林四娘也非等闲之辈。只是故事在口耳相传中，迫于当时的环境有所改变。对此蒲松龄没做解释，只是在小说末尾说“诗中重复脱节，疑传者错误”，来说明故事在口耳相传中可能有失误，究竟偏颇如何，不做详解。

在聊斋故事中，与哽咽不成言的林四娘相比，无处安身的公孙九娘更让人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和悲凉。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杜牧的这首诗，在写景抒情的同时，也在提醒我们，清明是祭祀先人的时节，清明也是怀念故旧的日子。逝去的亲人，我们为他立碑建坟，可以时时凭吊，有地方祭祀，既是对逝去之人的怀念，也是对我们自己重情重义的交代。

可有些人，比如因为战争的残酷而无辜受害的黎民百姓，在他们去世后，没人知道他们的尸骨的具体位置，他们的亲人朋友想祭奠哀悼，却无处找寻。命运对这些人是最不公平的，蒲松龄就用一场凄美的爱情故事书写了这样一批人的悲剧，虽然未提战争，却表达了战争的残酷。

这还得从蒲松龄的公孙九娘说起。正是清明时节，莱阳生来济南的“莱霞里”祭奠无辜被害的亲友亡灵，碰巧遇到好友朱生，并结识了公孙九娘。莱阳生一见公孙九娘，看她“笑弯秋月，羞晕朝霞，实天人也”。两人一见钟情，又由朱生与外甥女做媒安排，莱阳生没花一分钱彩礼，没买房买车，便顺利入赘完成与公孙九娘的婚礼，过上了甜美的生活，每天晚上到公孙九娘家住宿，早上再回自己住处。

公孙九娘与莱阳生“邂逅含情，极尽欢昵”之后，又“枕上追述往事，哽咽不成眠”，述说自己的凄惨遭遇。当时，清兵杀人如麻，有很多无辜百姓被无端杀害，公孙九娘便死于“于七之乱”。当初九娘母女原本要押解到京城的，走到济南府，母亲不堪忍受酷刑死了，九娘随后也绝望自刎。这个地方人们称为“莱霞里”，这里有很多被无辜杀害的亡灵。莱阳生的外甥女也是“俘至济南，闻父被刑，惊恸而绝”，好友朱生“亦死于于七之难”，可见“莱霞里”这个名字，也表明了在“于七之乱”

中莱阳、栖霞一带的百姓被冤杀者数不胜数。

公孙九娘与莱阳生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之后，善良的公孙九娘知道他们美好的爱情不能长久，因此她没有缠绵于与莱阳生的儿女情长，而是劝他尽快离开“莱霞里”这个地方，并把自己的爱情信物罗袜送给莱阳生。九娘对莱阳生唯一的要求就是把自己的尸骨迁回莱阳生的祖坟旁边，既是对他们的爱情一个交代，也让自己有所依托，或者说这是公孙九娘对于这场婚姻要的唯一的“彩礼”。在那个年代，未婚女子去世是不能葬在娘家墓地的，所以我们也可以理解为，这是公孙九娘自己为自己找的夫家，找的落脚之处。对莱阳生来说，这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却因为莱阳生“忘问志表”，最终找不到九娘坟墓而让人遗憾。

公孙九娘不过就是不想当孤魂野鬼，想让自己有所依傍，想让自己魂归故里，可是这么一点点要求，莱阳生却因为找不到地方而让人扼腕叹息。是莱阳生对公孙九娘薄情寡义吗？不，莱阳生对公孙九娘亦是情深意重。当莱阳生拿出罗袜想要寻找踪迹时，却被风轻轻一吹，化成灰烬。

这注定就是一个悲剧，这是公孙九娘的悲剧，亦是那个战争时代被冤屈的无数百姓的悲剧，所以公孙九娘的悲剧命运不可逆转。因为遗憾，更加深了我们对清政府滥杀无辜的憎恨。所以，公孙九娘的悲剧，不是鸳鸯分飞的离妇愁，而是国破家亡的民族恨。蒲松龄没有一个字提战争，却把战争带给人们的伤害用一场绝美的爱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无论是哽咽不成言的林四娘，还是无处安身的公孙九娘，都让我们感受到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和平的年代是多么幸福！我们也要为那些因为战争而无辜受害的百姓祭奠哀悼，更要为那些为了和平而付出生命的英勇战士送上我们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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