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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语与谁 风之外影之内（第1页）

陈平军散文诗集《心语风影》艺术浅论范恪劼

散文诗应该算是一种特殊的文体。我的意思是，尽管该文体有着题材宽泛、形式多样的优势，但相对而言，它似乎更适宜描摹人生旅程跋涉的足音与风影。映射生活触发情感的涟漪与波动。刻录生命细微沉思的片段与音色。更进一步，当某位作者恰好将散文诗的这种长处和特质与自己的内心镜像和情思纹路脉脉相通互为表里之际，一种审美的诞生就不可避免了。

陈平军的散文诗就给予我这样的阅读快感和理性体认。

诗集《心语风影》共收入了诗人八十余篇散文诗，创作的时间跨度长达十年，若按年均八篇的选量，可谓精挑细选。诗集包括“紫阳”“旅痕”“心语”“烛光”四辑。就内容而言，如各辑题名，诗人依次抒写了对家乡热土的深挚热恋、对行旅他乡的感悟体怀，表达了在时光岁月中的遭逢触动，以及职业生涯中的生命铭痕。就其取材之选、入文之实而言，并无与众不同。但是，当面对这些经诗者用心组合之后的篇章之时，一种焕然扑面会意于心的诗意，深深地触动了我。从中，我读出了作者“心语与谁”的答案：

一、说与故园

故乡永远是一个大地赤子的情感驻留地，也是一个真情诗人的诗意涵养苑。

在陈平军的文字中，故乡家园几乎占据了最多的篇幅。开篇第一章《紫阳富硒茶》即从故乡的名片富硒茶着笔，茶与人相谐，人与茶难分，深情而唯美。“窈窕的采茶女子翻飞着芊芊玉手，指间萦绕的纷纷跌落的心事，被一个个渐次收藏，后面的激情春笋般挤出头来，飘满山坡。随手飘落的一枚嫩叶，只要一贴近嘴唇，就能品读到和悦的鸟声、欢快的溪流，品读到密林深处似水柔情的恬静，以及朝朝暮暮身前身后叮叮当当的锄地声和汗水淋淋的喘息声。紫阳茶：雨水温情滋润，我在茂盛的茶树下与你温情脉脉双目传情，我在你漫无边际的挂怀中肆意地感受你热烈的爱意。富硒茶：阳光热烈怂恿，我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你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循序渐进地读懂你冰清玉洁的品质和对苦难的关怀。捋一把原始的素材搓成故事的线条，揉成满腹经纶与思想，焕发青春的光泽。掬一捧任河秀水烹煮香茗，日月山川、云雾缭绕的巴山灵秀凝聚无边的向往。”

而《紫阳民歌》则从故乡世代传唱的民歌中，品出乡民们的勤劳与坚忍、素朴与仁厚以及那种与紫阳山水一样的“清澈与明净”“碧绿与辉煌”“悲苦与幸福”。“紫阳民歌，从紫阳堡出发，走过乡民们坚毅的额头，在汗水中挥洒劳作的激情，从肩挑背扛的茶马古道穿越时光的隧道走进渴盼幸福的心底。一朵一朵开满嫩绿的茶树，泛着洁白的光芒，像一只布谷在典籍的乡村上空盘旋。清脆的嘀鸣，饱含阳光和汗水，还有茶香，默默地渗入我们的内心。从山民坦荡而宽广的内心，我看见一条未经污染的汉江从我面前缓缓流过。”

值得重视的是《有关白果村的家族史》这样一篇体式卓异、内容厚重，具有民俗史与社会变迁史意义的重要作品。该作品将家族繁衍与地方变迁、社会风云与时代沉浮、个体际遇与族群命运、家国信仰与天道人心融于一篇之内，既有传记之体，又有史诗之风，可谓对散文诗体式与题材、容量与内涵的一次大胆尝试和有效突破。

在对故乡青山秀水一再描摹的深情绘彩之后，陈平军并没有止于怀恋、浅于颂扬。作为故土大地上与乡亲们相距最近的赤子，他在文字中存留了家乡医治苦寒的秘方，“用所谓坚韧的核做药引，医治老家的疼痛”；他记下了一个人关于艰难生活的心灵史，“而夜，……像村口那无言的老井，淹没了奶奶吃力地迈着身子汲水的单薄身影，父亲来不及向外张开的笑脸和爷爷那倔强挣扎的手势。”在时代变迁的隆隆脚步声中，他不无担忧地陷入村庄一再退守的忧伤中，“退居在城市的屋檐下，端坐在空荡荡的客厅中的母亲，坐在日渐消退的落日余晖中，坐在世事中央，到底能不能镇守住我的故乡？”

二、说与风尘

在我看来，陈平军是位自觉自明的诗者。这样讲，首先缘于我拜读其《心语风影》的整体印象；其次缘于他在散文诗集的后记《我以为》中的坦率自述：“我习惯了随心所欲，写作过程中，没有刻意去追求文体的纯粹性，诗性不够，散文的特性多了些，自我精神的展示多了些，社会深层次的探求少了些。”一个成熟作者能够在自我文本的观照中不自满且词锋犀利，这当然是一种品格的诚厚和心灵的纯粹，更是一种艺术的自觉和文学的自明。在一再阅读平军的文本之后，我承认他所有的自述与自评虽然谦逊成分居多，但真诚不容怀疑。但是，同样的一种文本，实际和内容呈现却可以有着另一种的阐释和体认。而这些正是我想谈的东西。

在“旅痕”一辑中，陈平军借助身在旅途的行走，将此时的沉思从家园带到了遥远和异乡。他看龟城过阳关，邂逅月牙泉亲吻希拉穆仁，夜宿经棚昼行沙漠。一路走来，遇大湖，见花海，谒汗陵，拜古寺，或追问或交谈，亦徘徊亦仰望，频频获得生命的启示。他从行旅间渐渐触摸到人生路径的导引坐标：“坚定的脚步昭示命运的坚守，星星的乐园在执着守望的心田里缠绕着梦魇。”“我在你宽阔的蓝天下行走，我在你无边的博大中行走，形单影只，但我不孤独。有白云在我的头顶飘逸，有火光在我的心中闪亮。”他也一再窥见万物深处的秘密：“历史余音中，一代天骄梦断塞上江南，残余的金黄色的梦魇一直延续至一粒唐朝的沙子深处，细腻、柔软、温柔、清纯、干净得无法想象。”他更在浩瀚与旷远的抵达中，步入深邃宁静：“我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置身于这高深的沉默之内，就像此时置身草原的内心深处，退到所有有关幸福的记忆背面，观看日月星辰自由地穿梭，观看无助的风声敲打岁月的苍茫，心中汹涌着的波涛根本无法惊动草原根深蒂固的死寂。”

陈平军的行走文字其实和他的家园记忆有着某种深层的内在联系和一致性。他拒绝把山水行走涂抹成轻淡旖旎的观光游记和风光颂词，而更愿意以深度的切入细微的触摸，来发现大化与万物隐藏的玄机和哲理，更愿意借此照耀一己心田既有的淤积、黑暗和蠢蠢欲动的新生萌芽。这是一份爱人生的情愫，一种爱尘世的宿根，一种爱生活的元气。行走，寻找，邂逅，沉思，同样的路途于是有了不一样的获得：“我在你宽阔的蓝天下行走，我在你无边的博大中行走，形单影只，但我不孤独。有白云在我的头顶飘逸，有火光在我的心中闪亮！”（《亲吻希拉穆仁》）

三、说与露珠

除了阅读文字和偶尔书函，笔者还没有与陈平军有一面之缘。但在我的体认中，陈平军应该是个缄默其口、敏感其心的诗者。尤其是面对他“心语”一辑的时候，那“与茶对语”的掏尽肺腑，那“桐子花开”的脉脉深情，那“从迎春花旁走过”的亦怨亦慕，尤其是“春雪献给南下的妻子”的含蓄中的热烈、深沉中的隽永、素朴中的醇厚：“原来你就是这一件正在变旧的衣服啊，虽然在随着时间一起苍老，却越旧越暖和。”让我愈加相信这种判断。文字风格实际上永远和一个诗者的内在品性、美学追求，以及由此融合而成的表达方式密切相关。当万千心语发而为文之际，这种源于新泉的汩汩流淌，往往因其阻遏既久而势如破竹，因其纤毫毕现而细致入微，因其关乎心灵而温润晶莹。

当以文字为管道倾诉心语之时，这些细微、隐秘、私性的话语，只有某个适宜的对象才能触发谈兴，才能诱发倾吐，才能遭遇坦荡。从诗集中看，诗人选择最多的是有耳无口最耐倾听的植物。中国莲、荷花、茶花、桃花，都是诗人最忠实也最倾心的对语者。《一不小心泄露春心的半朵桃花》的忐忑与羞涩、彷徨与忧郁、向往与希冀，花与人、春心与情思都在婉转迂回中泄露无遗。《琴弦上的露珠》中，寸寸衷肠的告白、行行思念的清露，如泣如诉，感人肺腑：“是谁站在思念的山头，踮起脚朝我张望？要让我用一生的心力抵达你的内心。……你知道吗？我就坐在村口水井旁摇着辘轳，为你奉上洗涤你内灰尘的甘露。你知道吗？我就伫立你窗外，为你拨开你心头的乌云，让湛蓝的天空映衬你灿烂的笑脸。”

四、说与灯影

细读陈平军，不难发现其诗章贯穿着一种气韵：深层的孤独和寂寞中的持守：“从陕南到东疆，从梦境到现实，一朵雪莲花在我的旅程里渐渐生根、发芽、慢慢长大，我知道他会在雪中怒放，在我心中怒放，在我的生命中怒放！原来这就是宿命？”（《原来》）

陈平军是那种在长期寂寞的一隅抱住诗性的圣光走过来的诗者。长期底层生活的目击，个人心感身受的遭逢，要想扶正人生的方向指归和保持灵魂的抗拒堕落，几乎全赖于个体的修持和持续的跋涉。好在，职业中先是与莘莘学子的晨夕依傍和后来与文字为伍的方志编修，让陈平军总算大致上仍然行走在人间清白尚留最多的地带。更重要的是，从求学时代开始，他既矢志不移又心甘情愿，将一年年花开叶落的心绪和风行四季的鸣唱，化为文字，铺设诗章。无数山村夜晚的星汉，渐渐清晰了文字的路径；无数寂寥灯火的映照，镀光了积压太久的情愫，也勾勒出诗人在尘世中孤独而执拗前行的人生镜像。从这个角度看，陈平军的自觉，当然是且首先是一种生命倾诉的需要和必然。而陈平军的孤独歌吟又是一种精神超拔的强悍和甘于在宿命中持守的坦然。也缘于此，他才会在看似俗常的职业位置中站成一棵素朴的幸福树，开自己的花结自己的果并无怨无悔：“用知识将孩子们的浮躁铅华洗尽，春天随手撒在孩子们心灵上的种子在夏天开出花朵，秋天收获果实，在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中，我仔细而幸福地体验着一个农夫最朴素的快乐。”（《在乡下教书》）“与名士对话，感受自己对无知程度的了解。与历史谈心，见证历史诞生的历程，排列万物的伦序。沉淀；过滤，我在清澈的河水里寻找先哲的影子，看岁月的碎片杂乱无序地飘落在历史的河面。”（《我在修志》）总的来看，在散文诗的创作探索方面，陈平军可谓不断尝试，不断扬弃，不断创新。他牢牢抓住散文诗的抒情性特质，虽遣情以驱文，但情真而自然，凡所流露无不出自肺腑，有所激扬必缘于事物自身所蕴含；他侧重心灵意绪的抒写，并以之达成散文诗内在的诗性，努力避开空洞的抒怀和抽象的辨析，善于借助场景的描摹、情景的构设和意境的提炼，善于通过细节的萃取和诗意的挖掘，让读者在立体的画面、流动的情愫和富于想象的空间延展中体味意旨与诗味；他采用低敛而平和的姿态，将一己人生的体悟和思索流注于字里行间，亲切温润，醇厚绵长。当然，正如陈平军自己在回看创作历程时所谈到的，他的散文诗还存在着一定的薄弱处，比如散文笔法过多地使用，拉低了散文诗诗性的灵动与活泼；比如对生活广阔场域的深入和触及不够，减少了散文诗主题开掘的深度广度；比如语言操持上过于保守，导致整体语感欠缺鲜活性等。坦率地谈出这些意见，其实是信任着陈平军的胸襟也信任着他具备再上层楼的勇气与脚力。

（范恪劼，笔名安皋闲人，郑州某高校教授。有诗文见诸各种报刊及选本和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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