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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儿子成了婚,和媳妇不相亲,尤其这媳妇出身太高贵,如果中间没有和事佬调和,打头上远了,往后再想亲近,那就难了。
太妃一辈子也是操碎了心,宇文家的男人都是干大事的,政务上八面玲珑,居家过日子,有的地方还是有些缺心眼。比如一条道儿走到黑,这就是个坏毛病。她的儿子,她当然知道。这些年来想攀搭南苑王府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他总不提要立嫡福晋?江南美女不美吗?性子不温婉吗?当然不是的!他心里有了人,嘴上不言语,那个位置却一直留着,如果一辈子不能如愿,就等一辈子。
这世上的女人,谁能入了他们的眼,何用再愁忽地冒出个爱妾来,能和你平起平坐!她曾经同他私下说过,房里那几个也要善待,好歹人家替你传续了香火。他倒是应了,一定一定,说得十分响亮。可后来查了记档,自打两个儿子落地后,他就像使命达成了,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直到有一天来找她,站在旁边伺候了半天巾栉,才慢吞吞开口:“儿子有件事,想请额涅示下。”
他能有什么事,左不过朝廷又变了什么新花样,要搜刮南苑的钱粮了。再不济就是要割出一块土地贴补别省,最坏不过削藩,这个准备已经作了五六十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她那时没放在心上,盥完了手道:“说罢,额涅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
他才笑了笑,“儿子要娶合德长公主为妻,先来回禀额涅一声,看看额涅的意思。”
她半天没回神,“能迎长公主下降是好事儿,接下来至少十年不必忧心王府处境了。可宇文家历来没那个造化,朝廷也忌惮咱们,这事儿怕是不好办。”
他却说得轻飘飘,“额涅听我的好信儿吧,再过半年,我一定给额涅一个说法。”
结果半年后,南苑王府接到了长公主下降的圣旨。
她不想打听经过,必定是千回百转,费尽思量。只知道他说到办到,合德长公主果然进了他宇文氏的家门。起先也怕这位皇妹心高气傲,不易伺候,他说尽了她的好话,把她粉饰得金子打造的一样,“额涅瞧着吧,您见了她一准儿喜欢。”
结果确实喜欢,人的品行怎么样,一番交谈就能看出来。目前为止至少知道长公主和善,甚至对底下妾侍生的孩子也没有偏见。帝王家出身,有这份容人的胸襟不简单。太妃乐于看见一家子和美,用不着为了保住一位公主媳妇,葬送两个孙子,真是皆大欢喜。
但公主对良时,可见没有这份心。昨儿大婚,夜里没圆房,她一到这儿就打听明白了。其实也不急,长公主才十六岁,还年轻,乍然到了陌生的地方,见的也都是陌生人,心里抵触,极正常的。慢慢的来吧,时候久了,知道自己男人多疼爱自己,石头也有焐热的一天嘛。
太妃对未来充满信心,婉婉却左右为难。孩子们来晨昏定省,本来是应当,她不好说什么。但是宇文良时跟着凑热闹,这就不大好了。
她犹豫了下,还是试图婉拒,“王爷政务繁忙,就不必天天过来了。两位小爷还要念书,这么来回奔波,怕他们太劳累。或者初一十五瞧瞧我来,就是他们的心意了。”
太妃在她手上压了一下,“礼不可废,小孩儿家家的图安逸,忘了做人的本份!我原是想,倘或殿下赏脸,越性儿搬到藩王府去,虽说章程不对,可多少公主宗女们,到后来渐渐都不计较那些了。毕竟小夫妻常在一起才好,一辈子的枕边人,要是透着生分,几十年怎么处?你也用不着不好意思,规矩得跟着人转,过得才自在呢。”
这么一听,比起住到藩王府去,似乎他们父子常来走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了。婉婉在小事情上不爱拿搪,既这么,还是照原定的办吧!
底下婢女上来敬茶,到塔喇氏跟前,她中途接下了,小心翼翼趋步上前伺候,“奴婢没念过什么书,往常教大爷,自己也没底气儿。现如今殿下来了,往后大爷有什么欠缺的,就全仰仗殿下了。您别看他皮头皮脸,这孩子听话着呢。殿下要是不嫌弃,就拿他当亲儿子吧,也是奴婢和大爷的造化。”
这番话说得很谦恭,却也有些画蛇添足。照着规矩,一旦有了正室,妾所生的孩子自然归到正室名下,对外介绍时只奉正室为母,妾侍一般连提都不会提及。塔喇氏急吼吼把孩子塞过来,颇有讨好的意思,也是为自己的儿子占个先机。毕竟两位小爷都是庶出的,长公主偏疼谁一些,将来孩子的前程就更无忧些。
婉婉剔透得很,明白她的意思。倒是澜亭和周氏很默契,母子两个对看一眼,悄悄吐了吐舌头。
澜舟没言声,眉头轻轻蹙了下,很快又是平静无波的样子。婉婉全瞧在眼里,只是笑意加深了,没有应塔喇氏的话,同太妃回禀:“我先头和王爷商议了,要去家庙祭奠先祖。额涅瞧,什么时候过去为宜?”
太妃听了大为赞赏,“殿下真真周到人儿,先王在天有灵也当慰藉了。我即刻吩咐人布置下去,既然要祭拜,宜早不宜迟。”
那厢宇文良时站起来,“额涅别忙,儿子已经命人去办了。殿下由我陪同,让周氏她们先伺候您回府。回头殿下要是愿意……”他脉脉看了她一眼,“祭拜完了请殿下进府瞧瞧,毕竟是自己家,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太妃道好,腾出空儿来让他们独处,是她最乐意的。她站起身一笑:“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先回府准备,恭候长公主殿下大驾。”
周氏和陈氏扶她出门槛,塔喇氏带着两个孩子向婉婉请了跪安,也却行退到门外,跟随太妃去了。
婉婉到此刻才畅快出了口气,应付这些人,比应付宫里的太后和嫔妃们更费力。在宫里她从来不是焦点,挨在一边旁听,可有可无。这里却不同,正经的王妃,庶子们的嫡母,身份转变得太快太急,实在没法不忐忑。
她摸了摸额头,雪白的手指上套了一个玛瑙指环,浓墨重彩的颜色,对比出她的纤纤玉质。她不太顺心,叹了口气道:“我还得换衣裳,请王爷稍待。”
见人和祭奠不一样,大红大紫进家庙,那是极大的不恭,所以得先回去换揄狄,净脸净手后方能入祠堂。
她和铜环抱怨,“我累了,真想歇一歇。”
铜环听了揶揄,“谁让您要讨太福晋的好来着?本可以省了的事儿,您自己争着要办,眼下又来和我抱怨?”一面给她整理胸前穗子,一面轻声问她,“殿下对南苑王,终究还是有些感情的吧?我瞧您事事为他考虑,这回又怕拂了他的面子,才说要祭拜老王爷的。也是,事到如今已成定局,怄气也没什么用了,且过好了日子,自己受用是正经。”
婉婉听得直皱眉,“混说什么呢,我多早晚对他有感情了?这么做也是为了朝廷,既然结了姻亲,两下里安抚,总比挑的两头火起好。”她眉宇间隐约有忧色,喃喃道,“大邺经不得动荡,这两百多年来,文臣武将都安逸惯了,这会儿要是出点岔子,难保一个个连刀都找不着。”
铜环何尝不知道呢,不过和她逗趣,想套她的话罢了。看来她的心思是变不了了,即便将来和南苑王生儿育女,对家国的责任,还是重于一切。女人这么刚强,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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