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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蝉声音不大,因为身体受到空气中圣人气势的巨大压制更是显得虚弱不堪。可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听到了。刘午阳面色苍白,公孙拓暗自松气,赵松石则不知该去心疼还是庆幸,甚至那自始至终静坐一旁的读书人都抬头看了刘知蝉一眼眼神愕然。所有人中唯有叶双城得意洋洋,“看吧,老头,她说她要下山。”
当事人如此言语,再武力争斗也就毫无意义了。那轮烈日悄然熄灭,公孙拓收回手,将上面凝固得几枚铁块撕了下来。“知蝉……你……”刘午阳背脊微微弯曲,这个顶天立地的圣人似乎因为少女一句话而刹那衰老了几分。
“她说她要下山。”叶双城笑着替刘知蝉回答。
刘知蝉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往前来到两列人中间。“老头子,我说我想下山。”刘知蝉盯着刘午阳,一双眸子深邃地仿佛看不到底,“师弟说山下很精彩。这山上很美,但我却真的想下去看看。”刘知蝉缓缓说道。她想下山看看,因为那山下有滚滚红尘,她记得自己在观阳楼上看到的十二根龙柱,她知道有一根就在塞北郡的兴庆府。如果可能,刘知蝉想将十二根龙柱坐落的城池一一看去。她不是为了叶双城,或者说,不单单是为了他。
“你!”刘午阳面露怒色,他似乎想狠狠斥责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但话到嘴边,却终究舍不得。终于,这位圣人叹了口气,颓然地坐在了地上的蒲团上。
“哈哈哈……”叶双城被刘午阳以圣人之位胁迫要说不爽那是肯定的,于是现在趁着胜势自然一梳心中块垒。一边笑,他一边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刘知蝉。他看少女面色清冷地在自己面前站定,然后看着少女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看着那右手化为巴掌狠狠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啪得一声,巴掌清脆。一屋子人都瞪大了眼睛,甚至那名叫吴风伦的读书人都合不上自己的嘴。他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小道姑狠狠地给了塞北郡王一个嘴巴子。叶双城也是一脸愕然地捂着自己的脸,那一巴掌将他的笑声全部都打回肚里,但他却依然不恼。
刘知蝉看着叶双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红印,有些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但她依然板着脸,将自己想讲的道理说给叶双城听。她指了指刘午阳,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叫他老头子,我可以与他没大没小。但他依然是我家长辈,纵然是你叶双城这样做,我也很不高兴。希望你可以尊重他。”
“哈哈哈哈……”这下轮到刘午阳哈哈大笑,他看着叶双城脸上的巴掌印,笑得无比畅快,笑得像个孩子。
叶双城细细地听完刘知蝉的话,随后面露明了。“知道了。”叶双城笑着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问了一句,“你的手疼吗?”
“疼。”刘知蝉甩了甩手,笑了起来。叶双城也笑,然后又觉得刘午阳那样子实在太过可恶,于是故意恶心地叫了一句,“岳父大人。”
今日正阳殿内的一切当真惊世骇俗,便是山下最离经叛道的戏班子也不敢想出这样一出戏。但无论是戏还是世事终归有落幕的时候,今日这一出便在刘知蝉开口后尘埃落定。既然不用请圣,那么外面的规矩也就成了摆设。况且叶双城与刘午阳这一老一少要是再遇到一起,谁都想不出再会闹出什么乱子。于是赵松石与吴风伦这两人出了门,代替各自背后的人完成了后面的流程。来观礼者都是疑惑,但却无人敢当面质问,于是这一出请圣仪式就这般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叶双城走了,他笑言留在山上会被刘午阳偷偷弄死,于是提前下了山,要刘知蝉两日内下山去找他。公孙拓留下了,叶双城说刘午阳杀不死他,就让他来带刘知蝉下山。
好在这公孙拓虽是圣人,但脾气却比叶双城收敛多了。他没有抗拒赵松石招待他去客房的意思,留下刘午阳与刘知蝉这对师徒在正阳殿内。
人去楼空。众人散去,正阳殿里骤然冷清了下来,似乎周围巨大的炭火盆也力不从心。刘午阳还是坐在蒲团上,刘知蝉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两人没有交谈,只是一起抬头看着那巨大的三清像。
“你以前在那圣像的脚板上写过字。”刘午阳看着三清像,目光却有些涣散,似乎在想着什么。
听到刘午阳的话,刘知蝉点点头,“写过。后来被你罚在藏经阁里抄书。”
“是啊……”刘午阳淡淡说,声音苍老而沙哑,“既然你要写字,那便让你写个够。结果你却因此成了一副懒散的样子。真是悔不该当初啊。”刘知蝉这次没回话,只是笑。她倒是觉得,懒一点挺好的,因为这世间似乎本就没有太多事值得费那么大心力。
刘午阳似乎想转头看一看身边的少女,但头偏了几分就又去看面前的塑像。“你当真想好了?”刘午阳轻声问。
“想好了。”
“那便下山去吧。”
至此师徒二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默。就这样待了一炷香的功夫,刘知蝉终于转身,“我去收拾行李。”
“嗯。”刘午阳回答,“山下生活不易。你这么懒,带个小道士下去帮你。”
“好。”刘知蝉说完就转过身,与刘午阳擦身而过。但小道姑又走了两步,却又突然转身。她看着刘午阳,刘午阳背对着她,仿佛一尊没有气息的塑像。刘知蝉望着那尊背影,眼睛却仿佛看到了十八年前,一个中年道士面露悲悯地从山腰林地里抱回一个小小的襁褓。揽起道袍下摆,刘知蝉跪在了地上。圣人观感敏锐,纵然不回头也能知道后面发生了何事。刘午阳的肩头抖动了一下,却依然没有回头看看刘知蝉。
“师父。我走了。”刘知蝉开口说,然后对着刘午阳磕了三个响头。
背对着刘知蝉,刘午阳骤然叹了口气,身形也越发佝偻了起来。自自己罚刘知蝉抄经书起,多少年了,这丫头何时这般情深义重地唤过自己一声师父?又多少年了,自己终究还是挡不住命,眼看着自己的徒弟纵身一跃,入了那滚滚红尘中。
“去吧。”刘午阳叹息着说。
刘知蝉转身离去,她再没有回头,刘午阳也没有转身。这对师徒到最后终究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眼泪纵横的伤心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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