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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弦拉满,血红色的光珠被摇曳的火光侵蚀。又一个风潮之夜,狭小而不失华丽的书房内,壁炉的火光跳动着,照亮了奥菲利亚的半张脸。
“殿下,”曾在兰斯王宫中对菲利普六世趾高气昂的使者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现在就对菲利普动手,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说完,他紧张地瞥了瞥敞开的房门外。走廊里的石像和金属都呈现出午夜的色调,虚弱的月光均匀地洒在通往忏罪厅的地毯上,将数十位守夜者掩埋在光明无法触及的黑暗世界,而房间里并不明亮的火光更是让本就晦暗无比的场景坠入更深邃的阴影中。作为奥菲利亚亲自提拔的信使,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自己的发言引得圣女不满,门外那些生于黑夜的怪物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开膛破肚。
他本不想多嘴,但他偏偏不是个沉湎于蝇头小利的自私之人。他担心太过激进的手段可能导致整个伟大计划的全盘失败,会让尚未战败的兰斯提前将矛头指向教会,到时几位红衣主教肯定会借机削弱圣女殿下的实权,这样一来…
“没关系。”奥菲利亚将一封带着烫金火印的封蜡信扔在略显凌乱的书桌上,微笑着说道:“你应该明白,要制定新的秩序,牺牲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得到了六位红衣主教的授权,只要兰斯的军力被削弱四成,他们就会允许我以全父的名义调动军队。把命令传下去,让他们动手吧,当兰斯注意到异常时,会发现腐化已根植于他们引以为傲的心脏。”
“但是…”
使者想再说些什么,但他注意到奥菲利亚把玩着自己写的信,时而微笑,时而蹙眉…最终,她脸上露出了阴森可怖的窃笑,这让使者赶紧低下头,屏住了呼吸。
“普利莫大主教曾经问过,我为什么如此憎恨那些爱戴我的羔羊。他是对的,没错,我厌恶他们,鄙夷他们,因为他们是一帮恶贯满盈却从不会内疚的,包括你,忠诚的格里菲斯。你们从来都没抓住重点,假如你们能领悟我的教诲,哪怕一丝一毫,都会为自己思考了太多无关紧要的东西而感到自责,然后自我了断!”
圣女狂笑起来,使者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没有回应,于是她又变得阴郁。
“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为一点蝇头小利发动战争,让年轻人去拼命,事后却坐下来,用一杯酒去交换可笑的和平。而我的羔羊们,永远都把正义挂在嘴边,然后无数次犯下惨不忍睹的暴行。”奥菲利亚从椅背上拿起一条暗蓝色的法兰绒毯子抱在胸前,喃喃道:“奴隶在获得自由以后,他们率先想到的却是如何奴役他人,成为主人,但他们并不为之恐惧…”
她突然打了个哆嗦,站起身来,悲伤地抚摸着使者冰冷的脸庞。
“我是个诞生于人性暗面中的怪物,可怜、污秽、肮脏、残忍的怪物。我是人类所有罪恶的集合体,却被你们当成救世主,可我曾有选择的权利吗?在这个充满绝望的世界上,你们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有个怪物救你们脱离最悲惨的命运。我能看到自己悲惨的结局,但我必须在外面表现得像个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正常人一样,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责任…在梦中,黑色的太阳在膨胀,新的神明从全能之主的伤口中诞生,整个世界缓缓滑入虚空之喉,所有存在的东西都被拉伸,变成无数条黑色的线。我听得到那些沉默的尖叫,凝固的光线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眼中,带来无尽的折磨…是的,那不是人类所知晓的神…但我只能用“神”来形容,任何词汇都无法完整表述祂的本质。我还能怎么称呼祂?凡人的意识有极限,理解有极限,语言也有极限…我们…只是一群想生存下去的猿猴而已。”
她笑了,这笑容展现的痛苦让她的羔羊们心碎。
“主啊,主啊,主啊…”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跪倒在地。风暴在她的颅内燃起了纯粹而剧烈的痛苦,疯癫的圣女用破碎、微弱的声音哀嚎着,如同婴儿般无力地哭泣着。房间的墙壁上渗出了鲜血,窗外升腾起猩红的蒸汽,密密麻麻的触手和残肢拧成的肉团从扭曲破碎的异度空间中涌来。守夜者们发出了恐惧的尖叫,毫无方向地挥舞着武器,驱赶着刺进血肉的触手。
血红,尖叫,疯狂蠕动的…
然后一片寂静,人们发现什么都没有——眼前依然是微弱的月光,还有满眼泪水的圣女。
他们认为他们理解了。
然而他们不能,也不可能理解。只有身负神明之眼的圣女才能看到世界暗面的阴影和燃烧的绞索,凡人无法看到,所以无法理解。
但奥菲利亚看得见,并总能看见,她不敢让人知道圣女也会对污垢和血痂感到恐惧,哪怕她的名望比历史上任何一位圣女都高得多。
守夜者们很快便恢复过来,收起武器,缄默、阴郁地退回黑暗中。再次摆脱了幻象纠缠的奥菲利亚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她对自己再次失去理智而怒不可遏。把羔羊们宰杀殆尽的冲动攥住了她黑暗的心脏,但她用力地扯下了自己的一块头皮,暂时让渴血的心脏不情不愿的拒绝了诱惑。她缓慢地坐了回去,用无比疲惫的声音命令使者去传达命令。
使者并不愚蠢,受到惊吓的他很快便拿起信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奥菲利亚已经注视了无数可怖之物,还有更多更糟糕的东西,但她依然活着,她也还是她。
壁炉里的火光早已熄灭,奥菲利亚在黑暗中坐了一会,慢慢起身,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条挂满尖钩的铁链,向忏罪厅走去。当她走过回廊时,守夜者们遵循了她的意愿,安静地离开,顺便启动了忏罪厅的隔音法阵。没人试图阻止她前进,也没有人试图说服她回头。
她曾命令过这些傲慢的刽子手,不得让任何人在她鞭打自己时接近忏罪厅百步。不过也有少数人只是在表面上服从她的这一指令,却偷偷溜进忏罪厅偷听圣女发出的哀嚎以温暖自己黑暗的灵魂。她一直都知道,这些人比起她,更关心自己的性命。多数人则根本不在乎,他们对她的痛苦漠不关心,而她也憎恨着这些自以为正义使者的家伙们。
命运不可违抗。
可直到她跪在神像面前,用力抽打自己的后背,密室中软弱的痛呼声才道出了她最不愿面对的恐惧——她不清楚自己能否改变未来,就像她不确定自己的行动会不会让未来变得更糟糕一样。每一次鞭打,两种矛盾的、势均力敌的声音就在她脑海中回响。
你能做到。
你做不到。
你能做到。
你做不到。
只有痛苦能让她享受片刻宁静。她喘息着,享受着最后的痛苦。铁链打在她的背上,倒钩轻而易举地撕开皮肤,扯断肌肉,让暴露在外的骨骼感受长久的、令人窒息的痛楚。
再怎么骇人的伤痕,也将被救赎之血治愈。拂晓后,奥菲利亚将依然是那个善良的、悲悯苍生的、纯洁无暇的圣徒。
而现在,隔离痛苦的忏罪厅外,唯有黑暗与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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