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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不器眼前好像浮现出了这样一个场景:清晨,薄雾升腾,每一个村落里都传出了朗朗读书声,像一声声巨大的钟鸣,将世界唤醒。从此以后,人们见面知道了拱手为礼,不再有人恃强凌弱、为祸乡里,凡有争端均能列举律法分辨,倘有交易均能自拟文书,村中少年聚会可舞文弄墨,街头老叟闲谈皆引经据典。
可是,这一切的美好,谈何容易。
他道:“小公子志向高远,可读书靡费深甚巨,岂是普通平民所能承受?贵庄生财有道,至今尚未能草创学堂,何况天下乎?”
虞午哈哈大笑,激将道:“谁说未能草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是,不知先生可愿与我共襄盛举?”
韩不器默念了两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察觉出这句话别有深意,更觉虞午多了一些神秘。原本是打算进入山庄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位小公子,却不知为何离他越近越是看不清他,这里就像一个深潭,牢牢吸住了韩不器,令他无法自拔。
他问道:“不知我能帮小公子做什么?”
虞午立刻道:“简单!和七大庄园算账的事情,你先放放,等入了冬,我来主持。现在嘛,你先帮我去学堂给孩子们讲讲课去!”
韩不器以为虞午是想聘请他为私塾先生,有些不满道:“尚待启蒙,认字而已,何须我来?”
虞午忙道:“先生误会了,我是想拜您为向阳书院院长,主持学院诸多事宜,包括聘请启蒙教师、延请授课名师。”
“即便如此,也不过区区几个顽童,要得几个师父?”
韩不器心里还惦记着朝堂,若不是处处被他那黑了心肝的师兄打压,此时自己也是林兰君座上之宾,何至于沦落于此。
虞午忙道:“先生不知,向阳书院不仅仅要教授启蒙孩童,还要教授那些已经过了开蒙时间,但可塑造的少年。周边村寨的少年想要读书的,只需自备文具,不必准备束脩。报了名,得到许可皆可来学!”
韩不器惊道:“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居心不良、野心不小!”
“怕有什么用,我的居心我自己知道。不怕别人来说。”
虞午真的不怕吗?很难说,不过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教书育人这样的大事,即便犯点忌讳也是要干的。况且,就算被捅出来,不干了就是。还没干就给自己预设困难算什么事?
“另外,我的书院,男女皆要读书!”
听完这话,韩不器眼神一变。男女尊卑有序是压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思想。庞城的贵族可不想郊外的这些刚刚开化的野民,未婚男女刚当众对唱情歌。
即便是林兰君,如此聪慧仍然受制于女儿身,不能支撑庞氏一族。韩不器也时常为她可惜。
如今的庞国,即便是权贵人家,女子仍然是附庸。即便是认得一些字,也不过是为了处理一些内宅事务。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几乎是每一个教养嬷嬷的口头禅。
譬如林兰君,庞君开明,让她年少时上过几堂课,彼时颇表现出来一些天赋,但最终还是未能继续求学。
如若虞午真心想要女子也上书院,那么他想实现的目标将难上加难。
韩不器担心道:“男女同堂授课,怕有不可言事,当如何?”
“方法总比困难多。”虞午不以为然地说道:“君子安可因噎废食?不妨在堂中装一纱门、屏风,分为左右。夫子授课时,便可有所设防,以示男女有别。”
韩不器虽然仍有些不把握,但大方向上已经认可了虞午的做法。即便是女公子,一旦掌握了文字,都将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虞午想的是到时候这天下将因为人人读书往前跨出一大步,而韩不器想的是,有了这样的力量,十年后太子的实力、林兰君的实力将有一个跨等级的提升!
“只不过,这些都是我一些粗浅的想法,先生不可止步于此。”“比如,如何建立文盲识字班,帮助那些不识字的年长者获得认识简单字符,掌握一些算术技巧。以便在以后的工作中运用。”
“此我不敢苟同。”韩不器正色道:“方才你说要教授普通平民子弟读书,我就有些疑惑。读书本为治世济民,这些孩童学了有什么用?谁会给他们出仕的机会?”
“你错了。书上学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用来出仕。”“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文字能叫回我们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向阳山的集市每天交易量近万铜钱进出,若大部分人都不会算账,定会滋生坑蒙拐骗;陈嫂若能用以文字记载今年播种的密度,雨水、温度变化,各庄施肥情况与差异,以和来年收成作比较,便能逐步总结更好的种植方法,提高产量。就连隔壁甲士营的基层军官,若能识文断字,熟悉军事案例、术语,将大大提升指挥效率,战斗力成倍提升。韩先生,你是读书人,怎么也如此小觑书本的力量?”
韩不器手里端着杯子,看着慷慨激昂,言辞激烈的虞午,一时忘记了饮茶。等他盯着自己问时,方才茫然放下杯子,全然忘了刚刚自己的反对理由。无比羞愧地起身下拜道:“是在下狭隘了。公子所言,方是读书大义。前几日听闻公子言,圣人四德有‘为往圣继绝学’句,我那时有些怀疑读书、写文章便是继承文脉,何以与其他三德相提并论。今日方知,所谓继绝学,乃要放杨光大,万民皆知之于心。惭愧惭愧,学生枉读了二十年圣贤书。”
他这句学生当然不是在虞午面前的自称,而是愧对书中的先哲。想他幼年跟随夫子入学,号称文才第一,辩才第一,颇为老师器重。如今虽文名在外,却一无是处。
虞午在四德中选了“为生民立命”,想来这位大才是要选“为往圣继绝学”了。
虞午见他这算是欣然接受了院长之职,忙拜道:“那我这小小书院,就拜托先生了。”
“定不负公子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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