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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朝霞将鸥江灌成一溪金汤。船一张篷,一扬帆,离岸了。
船舱里传来孩子的欢笑声:“开船咯!开船咯!”
正是季子墨、水清桦夫妻偕水明桦和几个孩子离开江夏,开启赴京之旅。
鸥江边长大的孩子,没有晕船的,天生适应颠簸摇晃的感觉。一家人每日观两岸风景,吟诗作画,也会陪小儿玩闹,喧嚣不停。半个月后,弃舟登岸,改走陆路,一路向北行去。
一行人分了三辆马车,季薇年幼,季子墨、水清桦带着她和兰心乘一辆,水明桦带着两个大孩子乘一辆,还有一辆专放行李。离开江夏是还是深秋,现在已时近冬月,越往北走就越寒冷,大人还能勉强扛住,孩子就不行了,不几日季薇就感染风寒,发起高热。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咳嗽声整夜不停,水清桦心揪成一团,抱在怀里不敢放下。
前世薇儿体弱多病,风寒咳嗽是家常便饭,长大后又沉默不言,生活难以自理。带大薇儿,水清桦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不管外人怎么看,薇儿于她就是心尖尖上的那团肉。现在这团肉躺在她怀里,可她害怕看她那双熠熠生光的眸子,那眸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不是她爱了八年的薇儿。
她把孩子小心翼翼贴在胸口上暖着。今夜他们投宿在豫州的一个小镇上,季子墨出门去请大夫了。
“咚咚咚”,房门被用力敲响。水清桦的心狂跳起来,人生地不熟,丈夫又不在身边,剩下的全是妇孺,她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里。
她心惊胆战拉开门,外面站着客栈小二。“夫人,要热水吗?”小二面容憨厚,一双眼睛却偷偷越过她往屋子里瞟。
“不要。”水清桦捕捉到小二的目光,心头涌起一股反感,果断把房门关上。
没过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
“我说了不要!”水清桦不耐烦地拉开门。门外却不只是小二,还有一个目露凶光的男人,脸的下半部分被蒙住,拿一把尖刀对着她,刀锋泛着寒气。
水清桦顿时浑身僵直,手脚发抖,脑子疯狂思考着。很显然,没有任何远行经验的他们投了黑店。随行的三个马车夫,都住在一楼大通间,远水解不了近渴,隔壁房间还有姐姐和女儿们。怎么办?
她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孩子,连连后退。小二趁机去翻找堆在墙角的箱笼,蒙面人则堵住水清桦。水清桦作势要往左边跑,趁蒙面人身子往左转之时,一矮身,从他右边的肋间擦身而过,夺门而出。她盘算的是,赶到楼下找马车夫求救,同时把歹徒引开,保住菲儿几个。
蒙面人瞬间察觉她的意图,从背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猛地一拉。她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的身体向后带,身体顺着力道打了个旋儿,臂膀被拉开,在旋身的同时,怀里的孩子因着强大的惯性飞了出去,穿过打开的半扇窗户,直直向黑洞洞的庭院中坠落!
水清桦浑身的血液凝固了,一颗心停止跳动,在意识恢复的那一霎那,她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尖利高亢的号叫!
那不是人类的喊叫,而是属于野兽的,好像山林中失去孩子的母狼,于万籁俱静中迸发出的悲恸咆哮,仿佛下一刻就将把敌人撕成碎片!
在啸叫发出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耳朵都听不见了,脑子里一片轰鸣。蒙面人和小二也不例外,他们不自觉地伸手捂住双耳。
电光火石之间,几个军士打扮的大汉破门而入,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们已经如砍瓜切菜一般,制服了小二和蒙面人。水清桦顾不得思考这群人的来路,她疯了一般往门外冲,她的薇儿!
“水二娘子。”一道坚毅而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她脚步猛地顿住,身子还在往前俯冲,急忙抓住楼梯的扶手才没有滚下楼去。一个高大的男子从楼下拾级而上,怀里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女孩,正是季薇。
水清桦双腿发软,泪水模糊,整个人跌在楼梯上站不起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双柔软的手臂箍住她,扶着她站起来,正是长姐明桦。明桦带着两个大女孩本已睡下,听到二妹的尖叫声才急匆匆起身,让季菲看好妹妹,自己奔了出来。
“水大娘子!”面前的男人抬高了声音,语气中难掩惊愕。
姐妹俩这才在客栈昏暗的灯火中看清楚,面前怀抱婴孩的男子竟是她们的熟人,沈翌。
他的样子完全不同了,不再穿着华丽的锦缎长袍,而是一身简洁的戎装,腰间佩戴长剑。戎装简朴,线条利落,勾勒出他愈发伟岸的身形。这一年,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皮肤被磨砺得很粗糙,前额添了几道皱纹,眼神更加深邃刚毅,周身澎湃着一股铁血气息。
莫名地,水清桦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沈翌。
水清桦顾不得与沈翌打招呼,扑上去把薇儿从他怀里接过来。薇儿毫发无伤,但显然受了惊吓,烧红的小脸变得一片惨白,她居然没有哭,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
直到被水清桦抱在怀里,她才小嘴瘪了瘪,眼里迅速积满泪水,一声颤巍巍的“娘”还没落音,眼泪已经像奔腾的溪流一样冲刷过脸庞。
她哭得水清桦心碎。抱着这个一次次失而复得的女儿,水清桦泣不成声。薇儿跌下去的那一刻,自己仿佛也走到了死亡的边缘,那种濒死感清楚地提醒她,纠结毫无意义,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
在抱头痛哭的母女身后,沈翌和水明桦平静地四目相对。
“沈校尉,这两人怎么处置?”一个军士行了个军礼问道。
沈翌眼中满是厌恶:“恶徒,也不知道在这黑店做了多少杀头的勾当,直接送到官府!”
“是!”军士像抓小鸡一样拎着小二和蒙面人出去了。
水明桦好奇地看向他:“沈校尉?”
沈翌脸色缓和下来,柔声说:“这一年我在镇北军中效力,最近有军务到沧州办,昨日赶路到深夜,经过此地,过来投宿。没想到刚进院子,天上就掉下来一个孩子。”幸亏他武艺高强,应变机敏,当即纵身一跃,接住了。
提到这茬,水明桦还心有余悸,她深深一福:“每次见面,你都救我和家人于水火。”
沈翌并不在意,“水大娘子不必客气,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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