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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思琴嗫嚅着,答应徐凌,从此静下心来学习,再不胡思乱想。
过了一个多月,张思琴在办公室请教一道数学题的时候,听着听着走神了,眼泪汪汪,落下来了。
在徐凌不断的催问下,张思琴说,她的爸爸妈妈要离婚了,爸爸也不要她了。他们一直在吵,都一年多了。
徐凌不知道如何劝慰张思琴,他想,或许,她一直想要一个感情的依靠,可能是想要逃避现实,王春生的故事如果这样解释,也行得通。他丢下了几句干瘪的话,同样也是不容置疑的,张思琴似乎从不质疑徐凌什么,只要是他说的,她就听。徐凌说:
“还是那句话,你只为你自己学习,为你的兴趣,或者未来。孩子管不了大人的事,也就不要去管。你想得太多了,你父亲不会不要你的,父母永远不会离弃子女。”
后来,徐凌多方打听,才知道张思琴的父母一直在外打工,父亲好像还是什么包工头,也找了一些钱,比较富裕。张思琴在家,带着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读书、生活,最小的弟弟才读小四。张思琴在学校时,弟弟和妹妹就在婶娘家里寄饭。
自那以后,张思琴似乎真的坚强和开朗起来,虽然成绩不是十分突出,也还过得去。初中毕业后,张思琴考上了县城的省重点中学,但是教导处和班主任努力动员下,张思琴回来了,继续在璧江中学就读,享受了全免学费的待遇,现在已经是高三了。按照她自己的说法,目前上二本都还要努力,但是考一个艺体本科没问题。张思琴选修了体育。
在门厅里和张思琴简短的交谈,徐凌知道了这些情况,他感到欣慰,然而,一分钟过后,好心情就被朱兴顺撞没了。
徐凌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和朱副校长有什么隔阂,仔细分析起来,又似乎没有什么隔阂,只是一种臆想而已。比较而言,与其说是对朱兴顺有啥看法,还不如说是对朱兴顺的夫人,龚自容有啥看法。
但是,徐凌不是一个容易轻易表达自己看法的人,这一点上,和心直口快存不住话的楚钰不一样。徐凌认为自己是有傲骨无傲气,沉稳有节;而楚钰是傲骨朝天,傲气成云,啥都露在外边给别人看。
两年前,徐凌、楚钰和两位女老师,在校门口面食店里早餐,龚自容迟来了一点,和他们坐在了一张大圆桌上。一边等着店老板煮面,龚自容大谈特谈这两天她在璧江镇买衣服的过程。跑完全镇以后,龚自容说她实在失望了,她至少要六七百的羽绒服才会买,只要波司登,消费能力有限的小镇满足不了她的要求,只得等周末,到县城去选。
楚钰低头吃着燃面,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笑啥呢?”语文老师宁蕾问。
楚钰吞下面条,一本正经地说:“女人要时髦,还得穿皮草。”
龚自容面色一变,但是眼前是楚钰,嘴尖牙利的才子,可能骂不过。龚自容还是忍不住,筷子甩掉了一粒碎葱,明显不满地愤道:“嗨,楚钰,我们女人说话,你乱插什么嘴?”
宁蕾一边调和着:“也不是啦,其实楚老师对穿着很有眼光的,去自贡看灯会时,还陪着我们去买过衣服呢。”
“嗯,楚哥确实很有欣赏眼光的。”徐凌跟着打圆场。
龚自容瞪了一眼,装作认真对付食物去了。徐凌知道,龚自容就是这样一个强势的女人,做事高调,爱颐指气使,不过,第二天,她照样会和你说说笑笑,过去的事仿佛没发生过。
凡是熟悉龚自容的人,都知道她的强悍和强势。她代过课,办过补习班,乡镇企业呆过两年,倒腾过竹笋产品,还开过幼儿园,自己当园长。儿子在成都读书时,常去陪读,也算是奇女人一个,绝对坚强能干,见多识广,敢闯敢拼。有女人向她取经,问朱兴顺敢不敢在家里装大?龚自容嘴一撇,蔑视地说:“装大,那还不提着他两根癞毛甩出门去。”
龚自容个子和朱兴顺差不多,一米七左右,但是还要丰实一点,没有人会怀疑她这话。龚自容也经常跟着参加学校的外出活动,教师节时,学校往往都把表彰大会弄到风景区或者休闲场所去开,也算是犒劳老师们一下,那时,肯定能看到龚自容的身影。她简直把自己看成了学校一员,而且对学校工作评头论足,指手划脚,俨然二夫人派头,要不是陈天南校长还在前面挡着,恐怕开学典礼都得让龚自容来讲话。老师们自然心有不满,但是谁会当面顶撞或者奚落呢?说不定,哪天龚自容就成了老板娘了;况且,尊敬一个强悍好胜而且收入比老师高一倍的女人,也算不得错事。
不知不觉间,徐凌到了四楼。不时有打扫完卫生回到教室等着开学典礼的学生经过身边。楼梯转角面都安置有宽大的镜子,以方便经过师生正衣冠塑形象,楼梯对面则是运动休闲大厅,安放着一张墨绿色乒乓台。地板砖反射着光亮,整洁而新鲜,和初中部旧教学大楼有着天壤之别,比初中部新大楼也高出一个档次。
徐凌进了校长办公室,里面只有校长陈天南一个人,正伏在办公桌上写稿。长椅靠着的墙上挂着大横幅,“难得糊涂”四个郑体大字为横幅定下了豁达无为的艺术基调,立式空调从角落里送出清凉的风,真皮高靠背座椅派头十足,使这间办公室显得和学校任何一间办公室都不相同。
见是徐凌,陈天南放下笔,询问啥事。徐凌走近了说:“你先忙吧,等你一下。”
“没事啦。写的开学典礼讲话稿,都结尾了,也不完全照着念的,主要是心里有个谱。有事吗?”
在璧江中学,陈天南不会怠慢的,有三个人,除徐凌外,另一个是二十多年前的第一届教师节就获得全国优秀教师称号,享受国家津贴的初中物理教师许正伦,许正伦同时还是校党支部书记。第三个人,外人难以猜到,陈天南却心里明白,尽量在表面上保持着礼貌的人,他就是语文教师楚钰。恰好这三人又是学校内仅有的不喜欢打牌赌钱的三个人,徐凌因为生意上的应酬还偶尔为之,楚钰则几乎不打,许正伦是完全不摸牌。
楚钰才子的大名,不仅在县内,在全市都传得很开,诗歌、散文、杂文,国内不少报刊杂志上,楚钰都有发表。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扳完十个指头,也没能数尽楚钰的特长。这还不完全令陈天南另眼相看,更重要的是,楚钰是一个性情中人,多才多艺,恃才傲物,愤世嫉俗,心直口快,想啥说啥,多次当面和陈天南辩论甚至争吵,丝毫不给面子,偏偏陈天南还说不过他。陈天南背地里称他“政治上很幼稚”,镇政府那边的人则把楚钰叫作“捅烂天不补”。楚钰要是对啥不满了,叽哩哇啦说上一通,又是伶牙俐齿的好口才,铿锵有力的美妙词语一抖便是一大箩筐,骂人也不看对象场合,陈天南不想惹,那不划算。
关于楚钰,在教育部门,还流传着许多故事,都是千真万确发生的真事。比较久远的一次,镇里召开全镇教育工作会议,全镇中小学教师参加,会场设在镇政府礼堂,完会后已是中午,镇政府食堂办了一顿伙食,恰在这时,镇党委刘书记带领一群人下乡工作,也回来了。这群人饥肠辘辘,看见已经摆好的桌席,他们却要等教师用过餐之后才能吃上午饭。刘书记发话了,让教师们等等,他们这群下乡的政府工作人员先吃。主持会议的人心里恼火,却不敢公开表态。一些人赌气干脆午饭也不吃,回家了。等教师们开始用餐的时候,刘书记也觉得过火了,挨桌去给教师们敬酒,话不明说,大家都知道是啥意思,无非是借此道个歉。书记镇长走第一拨,带领四大班子全部正职敬到楚钰所在的桌前,楚钰当即把酒杯翻倒放桌上,说我不喝酒。楚钰不太喝酒倒是事实,可是不管是谁,敬酒一般都是喝得下的,一个小酒盅能装多少啊,你不喝也得接下表示礼貌吧。刘书记看了楚钰一眼没说话,继续敬酒去了。没一会儿,第二拨敬酒的到了。赵副书记是楚钰的老朋友,举着酒杯故意意味深长地问“我的酒喝不喝?”楚钰翻转酒杯,笑着说:“哥子的酒,哪有不喝的。”这下,食堂里,十来桌的人悄悄议论开了,一个小学校长,暗地里捅了楚钰一下说“太露骨了。”刘书记装作啥也没听见,随后离开了食堂。十年过去了,刘书记如今已经是市里的正处级实权官员,新区管委会主任。楚钰年过四十,却还是中教二级,人们戏称“老中二”,他的学生职称都比他高一级。年终团年会上,某一桌子的人拿这说事,有人分析说是和楚钰平日里偏激的言行相一致的,不感意外。徐凌立即说道:偏激?我倒不那样看,敏锐的洞察力,大胆的想象力,丰富的创造力,表现在人格上,普通人都容易看成是偏激,但是作为艺术家,科学家,如果不偏激,变得中庸,那他也和普通人一个样儿了;能喝会说,善于应酬,八面玲珑,左右逢源,那是官员,或者商人。同桌的一个年轻教师便笑了:原来徐总是钰哥的粉丝,我也是。
还有一次,楚钰被派到另外一个乡镇中学去中考监考,一呆四天,晚上免不了娱乐活动。县上派的巡视员老张和楚钰等四人,凑了一桌麻将“血战到底”。老张手气太霉,精神头却好,输到欠账无数,也不罢休,直到天发白。罢战之时,老张除了身上两千多块输得一干二净之外,还欠下在座的三位一千多元,最后,老张硬是打下了欠条,才脱身而去,十天过后,老张如数把钱打到了楚钰的卡上,让他们三人分。“麻将欠条”随即传遍了全县教育系统。
如此一个较真而不顾后果的人,陈天南肯定不愿意做他的对头。
“我想问问,这期怎么排课的,都跨头了。”徐凌说。
“这期工作重,黄荆中心校的三个初中班也并过来了。高三、初三,各撤除了一个班。这你都知道的。”陈天南解释道。
“撤了正好,那就上一个班呗,我还想主动申请一下减少工作量呢。”
“那怎么行,你还要多做贡献呢。我们学校数学一直很差,在全县抬不起头。校行政还指望你出山,一是担任班主任,一是担任数学教研组长,都知道你能力强啦。你考虑一下,选一个?”
“那还不累死。”徐凌顿了一下,知道陈天南是以进为退应付他,便说,“这也用不着跨年级上啊。我得备两次课。”
“能者多劳嘛。我们校已经启动了创建市级示范性高中的进程。创示成功对学校面貌有很大改变,包括教师名额和中高级职称名额都会增加很多,在此之前更需要大家辛苦一点。这年的高初中毕业成绩非常重要。这是硬件标准。高中我还不担心,初三很悬的。郁含章也调到初三·七班教数学了,也是两个班,跨头。他还是二年级的班主任,还兼着督导组组长,可不比你累得多。数学四大高手,初三就占了三个,这个初三数学应该没有问题了吧。熬一熬,两三年之后学校人手肯定会有较大改变。”
陈天南提到了郁含章,徐凌没有话说了。郁含章比徐凌小一岁,又是同乡老熟人,还都是学校公认的数学组四大高手之一。另外两个,是副校长朱兴顺和初三年级组长、初三·八班班主任李培峰。李培峰还兼着高中的数学课。这些人哪个工作量不比徐凌重得多?这么一比较,徐凌只有沉默接受的份儿。
离开校长办公室,徐凌心事重重,想到以后的劳累日子,徐凌心口像压着一块石头。在这不开心的时候,下去时千万别再遇上朱兴顺了,徐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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