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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死水湖的路上,辛仵作与县衙的人态度非常恭敬,言语中拼命猛拍三人的马屁,就差把他们捧上天去了。
他们这样溜须拍马,让明珪有些好奇。一问之下才知道,早先发生的那桩狐妖案早已在京畿各县传得沸沸扬扬,因妖言惑众,接连两任县令被罢免,此事一出,人人自危,谁都怕自家的管辖地发生难以解释的怪案,一旦处理不好,这可是要被摘了乌纱帽,发配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去的。若非如此,白县令也没必要将此案直接上报大理寺,请求协助。凭他们的本事,根本就无法破案,所以他们对大理寺的人难免寄予厚望,马屁自然也拍得啪啪响。
若不是需要留下几人维持治安,白县令绝对会要求整个县衙的人出动,协助明珪等人破案。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这白县令的表面功夫也算做到了极致。
约莫在午前,众人终于赶到了死水湖。
李凌云等人一看,那湖泊波光粼粼,湖上水鸟飞翔,若不是湖边围着木栏杆及铁锁链,这绝对是一片风光极好之地。
县上跟来的人纷纷站在湖边,口中默默祷告。李凌云心知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估计是因为湖中接二连三出现死尸,这些人心生畏惧。
所以李凌云并不打搅,而是缓缓绕湖行走,仔细观察起湖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片天然形成的湖泊,有好几个村落那么大,呈卵圆形,东西宽而南北窄,湖的东南两面为高高的崖壁,西北两面则是树林。
李凌云自言自语:“看来,凶手从西面和北面,都可以进入此湖啊……”
一旁的辛仵作接话道:“人是可以进入,但在此二面,官府早就立了木牌,称此湖为‘死水湖’,湖中发生过多起诡异的溺亡案,因此禁止百姓下湖捕捞或游泳嬉戏,倘有违反之人,一旦抓住,定会重罚。”
辛仵作环视四周,手指着郁郁葱葱的树林,又道:“此湖西北二面均被树林环抱,摸不清地界的外来者可能会直接迷失在树林里,很少有人能走到湖边,而且不熟悉这里的人也不可能会来这里。”
辛仵作又带着李凌云来到湖边,指着地上的一根原木,道:“这就是捆绑尸首的那根木头了。”
李凌云蹲下拨弄原木断口,眯眼道:“断口整齐,凶手使用的是长柄大斧。此树木质间隙极大,硬度不足,不难砍伐。”
李凌云用手轻松抠下一块,继续道:“此乃树中为数不多的轻木,这种木质量较轻,在水中所受浮力颇大,只要将此木稍加雕刻,便可制成扁舟,浮于水中时很是稳定。此树林中多为宽叶树木,而此种轻木也是宽叶树木,一般人不仔细分辨,很难认得出来。”
明珪瞧了一眼,发现附近与之树干大小、粗细一致的树比比皆是。若是随意而为,那么在湖边就近选料无疑最为省力,可凶手偏偏要舍近求远,从树林之中找了这么一根轻木,一定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有此举动。于是他大胆猜测道:“虽说轻木在水中所受浮力更大,但对凶手来说,这又有什么特别用处呢?他为何单单选择用轻木来捆绑尸首?若只是捆绑尸首,这附近哪一棵树不能胜任?”
“明子璋提了个好问题。”谢阮捏着下巴,来回踱起步来,“……轻木到底有何用处呢?”
李凌云则反问了一句:“你阿耶死后,被凶手穿在引雷针上,这又有何用处呢?”
谢阮顿感惊诧。“难道你已确定,凶手就是六合观……”
“还不能妄加判断!”李凌云道,“如果凶手只是单纯地夺人性命,直接将人杀掉用土掩埋,或是扔下悬崖,一般都很难被发现。可他却多此一举,把尸首捆在原木上。这在我们封诊道以往查的案子中也出现过,名为附加举动。它的出现往往表示凶手怀有不为人知的目的,比如说在极度仇恨引起的凶杀案中,就常会出现辱尸的附加举动。本案凶手不嫌烦琐,其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让人能轻易地发现尸首。”
谢阮不解地问:“杀完人还希望尸首被发现,他难道是在公然挑战我大唐的律法权威?”
“也可能就是泄愤!”李凌云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眺望周围的树林,“此前我们已有判断,死者是吃过晚饭两个时辰之后遇害的,那时天色已晚,恐怕很难分辨出树木的种类。”
“或许凶手提前砍好了树木?”明珪猜测道。
“此湖经常死人,人迹罕至。尤其是白天,除了虫叫鸟鸣,几乎听不到其他动静。这就好比在热闹的街市大喊一声未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倘若在空荡的街头大喊一声,势必引起不小的骚动。
“况且树林边就是村庄,陌生人白昼进入树林,很难不引起注意。假如凶手白天来砍树,要是暴露行迹,被村里人盯上,恐怕会得不偿失,无法完成杀人图谋。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入林,一旦发现任何风吹草动,便能趁着夜色全身而退。”
辛仵作点头赞同道:“李先生说得不错,附近百姓虽说不会下湖,但不代表不进林子捕猎、采摘野果,平日进入树林的人也不在少数。本案不就是两个小童上树采蜜时发现的吗?所以我也觉得,白天来风险太大,只有夜里比较合适。不过……要想在树林之中寻到轻木,夜晚不借助火光怕是很难,可点灯的话,又逃不过村庄巡夜人这一关。我就纳了闷了……凶手到底是如何做到摸黑找到轻木的呢?”
“这并不难!”李凌云不以为意地道。
那辛仵作恭敬地道:“还请李先生明示!”
“他可以白天提前在树上做好标记,这样夜晚寻找轻木便能事半功倍。”
辛仵作仍是不解。“就算如此,到了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如不点灯,他又是怎么发现标记的?”
李凌云并不着急回答,而是对阿奴招招手,打了几个手势,后者便从封诊箱里找出一个漆黑斗篷。只见阿奴用竹篾将斗篷撑起,此时斗篷的形状看起来就像一顶又高又尖的帽子。
阿奴手持这顶“帽子”,在树林中四处搜寻,最终在距湖边百丈以上的地方找到了一根树桩。在阿奴“阿巴……阿巴……”的叫喊声中,一行人走了过去。李凌云蹲下查看,确认正是轻木的树桩,粗细也和捆绑死者的原木相同,此地正是凶手取材之处。
李凌云冲阿奴点了点头,阿奴把“帽子”置于树桩一侧,裹住部分树根,接着打开“帽顶”的小孔,眯起眼睛朝内瞅了瞅。在这一处未发现异常,阿奴又起身观察另外一处,直到绕着树桩快走完一圈,才朝李凌云招手,示意发现了情况。
李凌云将眼睛凑在小孔上观瞧片刻。“找到了,我猜测记号不会做得太高,果然是在树根上。”
众人好奇地逐一对着小孔查看,他们在树根处发现了一个斜五边形的标记,这个标记在斗篷拿开之后就完全看不到了,但将斗篷罩上隔绝光亮后,却能自己发出微微的光。
“这不是用刀刻的,应该是用一种很特别的颜料绘制而成的。”李凌云沉吟道,“能在夜间发出光芒的颜料很少,如果将夜明珠磨成细粉,掺进颜料中,倒是可以做到,但萤石之光并非这种颜色。此色偏黄,而萤石之光往往偏绿,有的甚至还会偏蓝,想来不是同一种东西。却不知凶手用的是什么颜料。”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种颜料与萤火虫有关!”明珪走到李凌云身边,看着树桩上模模糊糊的记号,极为自信地道,“我小时候,阿耶给我捉过萤火虫,当时他曾随口告诉我,有的人可以将使萤火虫发光之物取出,做成夜晚可以发光的颜料。但必须在萤火虫死去之前摘下它的尾部才能进行制作,并且做成后,要小心密封存放。如若接触空气,这种颜料便会慢慢失效。用这种颜料画下的记号白天经阳光暴晒,夜里便会发出光亮,只要不人为破坏,就会在一段时日里不断发光,夜间可见,只是经过的时日越长,颜料陈旧,光亮越发暗淡,直至彻底消失。我们现在看到的光极为暗淡,那是因为已时隔多日,且颜料被露水稀释了。在凶手作案当晚,这个斜五边形应该是很容易被看到的。”
明珪又继续道:“在大唐,某些人会用这种方式,白天在户门口做下记号,半夜则选好时机进入户主家中抢劫。我阿耶说,研制出这种颜料的人是一名医道,他是以虫入药时意外研制出这种东西的。此法,术士以外的人绝不会懂。”
“巧合太多,此案越来越像是医道所为。而明子璋的阿耶也属医道,凶手若要对他下药,他不一定就存有戒心。还真是歪打正着,这案子的凶手或许就是我们要追查的那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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