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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曼颐已经不爱和她斗嘴计较了,没什么意义。她要钱,钱拿到了。
一顿饭吃得清汤寡水,吃得老幺抱怨了好几句,最后又被二妈抱进怀里哄着吃。于曼颐把茶水也喝干净,便重新回到房间,换了另一身裙摆稍短的衣服。不过短也不能太短,只是略微高过脚踝,否则又要被三妈指点,况且她也需要裙摆替自己遮掩那包纸钱。
账房给于曼颐核钱的时候也很谨慎。她背着手站在那账房面前,看他一颗一颗地拨动珠子,又把这五元的开销记在账本上,心里意识到,于家可能真的是不复当初了。
家里唯一神态轻松的也只剩那位门房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混吃等死,时不时地擅离职守,让这本就漏洞百出的于家大院更破出一个巨大的漏洞。
于曼颐出门的时候他刚好坐在门边发愣,他看见于二小姐迈过门槛后,忽然回头冲他含义不明地笑了一下。他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什么,忐忑起身,道:“二小姐……”
“坐下吧,齐叔,”于曼颐笑着说,“我真喜欢你这样。”
门房老齐被夸了一句,手足无措地抓了抓后脑勺。他看着于曼颐走到街上,抬手叫来了一辆黄包车,目送二小姐远去,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摸不着头脑。
黄包车刚开始是往城东去的,车夫跑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把于曼颐拉过了一座拱桥。车轮碾过青石板时“咯噔”一声,震得于曼颐睁开眼,控制不住地看向早就封了窗户的如海画室。
她心里有阵细微的绞痛,然而画室的窗户在她眼前只是一闪即逝。这人间的一切都是一闪即逝。
黄包车夫先带于曼颐去了布店,里面的老板娘热情地招待了她,她这半年已经为了给表哥做衣服从她这儿花了不少钱了,不过之前都是三妈掏的。
老板娘发觉于曼颐现在自己拿钱了,她把这解读为于曼颐过门后即将给夫家管账的一个信号,于是更加卖力推销。
于曼颐对她的话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她仍然多看了这老板娘一眼,问:“这铺子不是你自己的么?你怎么还总惦记着替夫家管账。”
“我是死了老公才出来做生意的。”老板娘嗓门很大。
“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于曼颐说。
“好什么好,”这位老板娘以命苦闻名十里八乡,骤然得到于曼颐肯定,自己都懵了,“当然还是像你们府上那些夫人太太好,家里有男人掌柜管事,自己不需要太辛苦。谁叫我出身这样差,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小姐你就不一样了,你三妈可是给你说了门好亲事。你表哥是留洋的才子,再加上你娘家加持,今后不一定多发达……”
“好吧。”于曼颐说,实在没兴趣反驳了。
她拿了那包新扣子,金属做的,蓝底金纹饰,看起来更适合缝在西服上,而不是中式的长袍。于曼颐把这包扣子塞进包里,复又坐上了黄包车。车夫询问她是否直接回家,她摇了摇头,反问:“你知道姑娘坟么?”
车夫脸色变了变,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于曼颐叹了口气,知道这人间一切都是有价格的。她从钱袋里把零钱都找出来,因为很碎,握在手中便显得非常多。她将攥着钱的手掌在车夫面前摊开,问:
“送我过去,等我上过坟出来再送回于家,不要和别人说。这些钱够么?”
那车夫看见钱,又变得非常乐意了。于是黄包车再度被抬起来,朝荒凉的城外驶去。
于曼颐身上有一袋扣子,一袋钱,还有一包藏在裙子底下的纸钱和一盒火柴,这些东西让她觉得身体沉甸甸的。房屋逐渐变得稀疏,街道两侧起初是田埂,而后是更为荒凉的郊野,遍布半人高的杂草。
于曼颐侧过头,看见荒郊中有若隐若现的石像。车夫也看到了,一边跑一边和她说:
“小姐,你看见那些了么?听说是宋朝的大官告老还乡,在这里重修了祖坟。后来打仗墓被盗了,只留下了坟前的石像,还有一尊石头做的太师椅。嘿,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有什么真的王权富贵呢?早晚都是要塌了,连墓都保不下来,留下些石头已经算了不起。”
今天是清明,这条路稍稍比平日多了些人气,于曼颐看到两三个上坟回来的人。这车夫虽说起初推脱,但拿到了钱倒是尽心尽力,把于曼颐送到了姑娘坟的边上,然后便将车落到一棵树下,嘱咐道:“小姐,我在这里等你,你上好了就回来,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好。”于曼颐说,而后提起裙角往山上走。车夫定睛细看,发现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包用黄纸裹起来的东西,或许是用来烧的。
他点了根旱烟,就开始在树下等了。
古代的大官都在这里建祖坟,看来这片郊野的确是风水宝地,姑娘们葬在这里,死后总算少几分委屈。于曼颐拨开野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迈,触目所及的墓碑,全都是当地没成家就死了的女孩子。
哪怕是清明,来姑娘坟扫墓的人也十分稀少。于曼颐走了很久,只看见了一个给女儿上坟的中年女人,似乎也是背着家人来的,听见她脚步声惊恐回头,发现不认识才继续烧纸。
她边走边将油纸包拆开,终于拿出了那包纸钱和火柴盒。墓碑上刻着死者的名字,她一个一个地辨认过去,终于在靠里的位置看到了那个写着“游筱青”的碑。
实在是一个很矮小,也很简陋的墓碑。但出乎于曼颐预料的是,她竟然不是唯一一个来祭拜游小姐的人。
一个将头发扎成环的小丫头正跪坐在游小姐墓前,抽抽搭搭地给她烧纸。她的纸钱是最便宜的那种,但她哭得也很伤心。于曼颐微微弯着腰去看,发现这小丫头脸圆圆的,很招人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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