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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门声持续得不长,突然“扑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地上了,没声了。
梅红按着自己肩膀头那儿,活动了几下,她常年保持锻炼,胳膊健壮,有劲,当年打比赛的时候,她的狠和蛮力都是出了名,有次跟一个东北选手碰上了,对方绑了一头小脏辫,仰着下巴问你哪儿的,梅红说我就这儿的,对方说小娘们还挺拽啊,梅红没搭理,嫌她废话多,两人碰了碰拳击手套,裁判一挥手,那人照着她的脸打过来了。
那场比赛,是梅红伤得最重,也最过瘾的一次。
俩女人打疯了,梅红的鼻血糊了一脸,眼睛肿了,耳朵眼儿里嗡嗡乱响,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赢的,全靠一口气撑着不倒下,就听见喉咙“咕咚”一声,带血的唾沫才艰难地咽下去,裁判给她的手举起来,下面都在拍巴掌鼓掌,梅红喘得跟狗似的,拿眼睛看那个选手,对方岔着腿坐在地上,说操,真爽,我下次还跟你打。
梅红很多年没这种感觉了。
筷笼那横着插了把菜刀,她看了眼,没动,掂着个苹果出来了。
周秀兰坐在对面,靠着墙,哭得很凶,头发丝全部黏在脸上,而大开的房门像没牙的老太太张着嘴,黑黢黢的,梅红往外看了两眼:“走了?”
周秀兰哭着说:“走了。”
梅红说:“你知道他去哪儿吗?”
周秀兰使劲儿抹了把眼泪:“我知道,从这儿往东走两条街,有个桥洞,住着几个拾破烂的老头,晚上不睡觉,打牌,钓鱼,喝酒,瞅见骑电动车的落单的,就一块儿学狗叫,任枫跟他们混一块,你知道吗,任枫跟他们混一块了。”
梅红手里还握着苹果:“你们才回来多久,任枫就混进去了?”
周秀兰说:“你不知道,他在哪儿都这样,在人家店里喝酒容易闹事,上次差点拿铁签子给人眼睛戳了,后来他赌博输得裤兜精光,不敢在外面晃,跟着扫大街的,捡破烂的一块,喝那种酒。”
周秀兰比划了下:“白色塑料瓶子,散装的白酒,三块五一斤,啊呀,他怎么混成这幅倒霉样子了!”
她呜呜地哭着,又说:“这次回老家也是躲债,我想着他能清净几天,结果我刚忙完楠楠上学的事,就看见他跑桥洞那了,挨着就是护城河,到了晚上还涨水,你不知道啊梅红,我有时候都恨不得趁他喝醉,给他推水里去!让水鬼咬他,吃他,反正那也没监控!”
周秀兰说:“前几天我还听说有个老头,大晚上喝了点酒,钓鱼的时候踩着泥滑里头了,第三天才捞出来,都泡滂了,你说为什么不是他呢,这种烂人,这种混账!”
梅红说:“是,那里的确危险。”
梅红说:“你要不声音小点,孩子不是还在屋里?”
周秀兰用手掌拍地,很响:“他心里有过楠楠吗,他要知道自个儿是当爹的,就不该这么不负责任!”
梅红说:“哎,我知道,你要不给门关上再说?邻居听见也不好,不管怎么样,他的确是孩子的爸爸,所以要是离了,或者他真蹲号子去了,你咋办?你爸妈能给你带孩子吗?”
她说着就过去,给门拽着关上了。
周秀兰说:“我是外嫁的,怎么能让娘家看孩子?”
梅红说:“你不能这样想,我记得你父母当初为了培养你,也付出很多。”
她俩进省队俩月才知道,老家是一个地儿的,不过周秀兰在市里,梅红在乡下,那会梅红挺羡慕周秀兰的,做一次大巴就能到家,她不成,还得在客运总站转一次车。
梅红说:“这样吧,别哭了,我出去转一圈看看,要是遇见任枫了,就聊聊,要是遇不见的话就回去睡觉,明天星期六呢,澡堂子里头人多,你别哭了。”
周秀兰真的不哭了。
梅红说:“你看这一地的玻璃渣子,收拾收拾,等会孩子出来踩着了。”
周秀兰说:“嗳。”
梅红说:“那我走了。”
她给门拧开出去,反手阖上,又往外拽了两下,门纹丝不动,她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头顶的月亮又圆又白,照得大地一片亮堂,梅红踩着自个儿的影子,没出小区,从保安室那绕了一圈后回来,这会儿凌晨,高楼零星亮着几盏灯,像谁拿火钳子烫出来似的,梅红顺着楼梯间进去,先闻见烟味,然后是淡淡的尿骚味,头顶没灯,月亮的光跟在梅红后面,每走一步,兜里的苹果也跟着晃。
梅红不怎么怕黑,她自小胆子就大。
这两栋楼楼层高,面积小,四户共用一间电梯,估摸着有人受不了等,干脆上下跑楼梯,地上散着烟头和塑料袋,每隔两层都能瞅见占道的婴儿车,堆着花花绿绿的玩具,梅红一口气到九楼,微微喘息,回头看了眼灰白的楼梯,它们沉默而庄严,却又仿佛是通往虚无,月光亮得能看到空气中的尘埃,浮着,飘着,如同活着的生灵。
梅红走到转角处,原地活动了几下,按住窗沿的同时用力,探身爬出了窗外。
楼体表面摸着是凉的,很粗糙,梅红有点紧张。
开发商在这一层做了腰线,宽度可以,她踩在凸出的部分,一点点地往外挪着身子,两栋楼的距离非常近,从这个位置再往前点,就是周秀兰家的阳台,前几天下过雨,腰线层这里存的有积水和石块,梅红做了个深呼吸,抓着阳台的边缘,侧身翻进去。
“哗啦。”
一个小盆栽被她碰翻,摔地上了,估计是什么多肉植物,黑乎乎的土壤里还有绵软的根须,梅红僵硬得一动不动,只敢转转眼珠子,这应该就是那个小闺女任楠的屋,屋里没开灯,床上没人,被子皱巴巴地揉成一小团,除此之外,啥也看不清,房间门是半开的,清晰地分出明暗交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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