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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测的结果大体还可以的,都没超重,数据也不错……”谢六姐今天不但是给他们三个做体检,也是在教导雷轻那些医生来使用机器,侧身又教他们道,“基本五十岁以上的……就算老人吧,都要注意饮食,不能光喝白粥什么的,要关注蛋白质的摄入,补钙、适当运动,多晒太阳……”
不但雷轻这些医生在记笔记,连其余吏目们显然都在暗记——谁家里还没个老人呢?徐夫人忍不住就低声用家乡话问丈夫,“这些报纸上倒是不写的?”
“是啊,因为大多数人都没这个条件均衡饮食,写了也没太大的用处。”没想到谢六姐也听得懂华亭话,而且还这样的和气,她笑着说,“因此是不着急刊发的,现在我们治下的百姓,几乎都承担相当的体力劳动,能够把饭吃饱就很不错了,还没到讲究养生的时候。”
会讲究养生的都是什么人呢?自然都是徐大人这样至少有书读,有饭吃的人家了。他们这样的阶层,是有资格将二十岁叫做后生,讲究三十而立的。——虽然疾病依然公平地收割着他们的健康,但好歹乡绅们不会在三十岁左右便因为常年的重活累垮了身体,因为营养不良而慢性死去。徐子先几乎立刻便想到了这些仙器在京城能引起的轰动——测一次血压、血糖,哪怕一百两恐怕都是大有人愿意的,倘若这种机器能够在云县造出来的话……
“这东西也不会送去外地,因为它是要充电的——你就当它不能离开我太远就行了。”谢六姐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进一步地解释,“而测血糖的试纸也是有限的,谈不上走入百姓家,连我们这里的高级官员一般也享用不到,目前来说,这些东西除了我自己以外,只会给高级科研人员使用,譬如你们二位,便是因为对买活军有很大的用处,能够给我们修一部新的历法,还可以进行许多新的研究,所以能够享有这种特权,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你们能够更好的干活。”
虽然知道买活军不喜欢唱高调,但大白话到如此地步,将常见的明君贤臣、倒履相迎、千里马遇伯乐那一套完全破除……不知怎么说,总觉得仿佛有些尴尬,李我存干咳了下,低声道,“这……既然被掳掠到了此地,那么定当听从六姐的吩咐做事。”
谢六姐便吩咐雷轻那些大夫们,“你们再研究一下,半小时后把东西放回原处就行了。”
她看了下手表,“还有三小时,我还有个会,那么我们抓紧时间,先来谈谈新历法的问题。徐先生既然信奉了移鼠,也和传教士学习过不少西洋知识,应该知道现在西洋用的历法有两种,一种叫做儒略历,还有一种,便叫做格里高利历的吧?”
徐子先原本一直在观察买活军处的一切,他当然也吃惊,也震撼,但更多地还是在尽可能的收集信息,这句话让他双肩微微一震,无法维持这种超然的观测,“格里高利历?”
“看来是还没有传过来了,嗯……也不奇怪,毕竟这会儿用格里高利历的国家也还不多,那你们接触到的西洋历,也就是儒略历,也依旧是有弊病的,不能完全地吻合太阳年,每过几年便会有偏差。只是这偏差要比现在敏朝那边用的历法小一些,那个历法现在连闰月都调节不过来了。”
接下来的讨论立刻就变得极为学术化起来了,谢六姐向二人介绍格里高利历和儒略历的异同,她希望徐子先和李我存能在儒略历,也就是先如今这些荷兰人和弗朗机人用的西洋历的基础上,进行改进,进行闰日的调整,并以秦统一六国作为元年,编制出一部全新的历书,也就是说,将国历元年,推到如今一千七百多年以前,真正颁布一部纵观古今的历法,从此后实施万年,成为真正的万年历。
“调整闰日倒是不难的,因为我可以告诉你们格里高利历的闰日原理,但这里不完全是科学的事,必须对史学也有一定的了解。”谢双瑶这么说着,“这等于要对历朝历代的信史做一次梳理,才能将国历在历史上做出定位,所以我们可以分两步走,第一步是制定之后的历法……”
光是这么几句话,就已经让李我存面色发红发涨了,就连徐子先也不由得微微扯了扯圆领衫那有弹性的口子:国历、梳理信史……不是仙人哪来这样的气魄,但若是仙人……他便有几句话真的想问了。
“制定历法这是第一步的工作,没有超出你们所学的太多。”谢六姐还在滔滔不绝地给他们布置工作,“我的想法是,在制定历法的同时,你们可以带领专门学校中一批有天赋的学生,一起自学高等数学、化学、物理、生物等一系列教材,结合实际,挑选一些你们感兴趣的研究方向,进行深化研究的同时,培育一批能够真正学懂微积分、力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将其传授下去并且加以应用的学生……这样等历法这边的事完了,咱们就能同时新开五到十个项目……”
说不清是向往还是畏惧,李我存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直了——这些士大夫心中的学习,是在清幽的书房里,手不释卷,旁无杂事,浸淫其中,一道数学难题可以每日拨出一两个时辰钻研十天半个月,翻译一本书,推敲字眼什么的,一页书几个月也是常事。恐怕李先生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知识扑面而来的压力,就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同时被安排了五六件事之后,感到学习的乐趣因此降低了。
在徐子先来说,他倒是天生便能应对这种一人多职的情况,甚至对于谢六姐描述中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兴趣和向往,但他心中的一些冲动,随着谢六姐的言语也越发地澎湃了起来——谢六姐的平易近人,又让饱经了宦海起伏的徐先生,那颗屡受冷待的热心又仿佛有了一些起伏,让他放下了那无数苦头中总结出来的为臣之道,有些冲动地打断了谢双瑶。
“六姐!臣——老朽请与六姐单独相谈!”
“呃——嗯。”谢六姐的话顿在了喉咙里,打了个磕巴,但倒并无不悦,而是有些‘如我所料’的感觉,她对徐子先和李我存两人意外地有耐心,而且,就徐子先对其余吏目的观察来看,也给了很大的特权和礼遇。
“可以。”她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不要有什么顾虑,有话可以直说——那回我的办公室谈吧。”
说着,她伸手一抹,桌上刚被放回原位的仙器便消失无踪,徐夫人又抽了一口气,李我存则有几分忧虑地望着老友——他还有些困惑,因为连他也不知道徐子先打算和谢六姐说什么。徐子先在来路上丝毫没有透露自己的心事。
他们二人很快便进了谢六姐的办公室——依旧是平常的水泥房,做了‘保暖层’,在冬日里较为暖和,隔音也好。谢六姐合上办公室的门,看起来并不担心自己被徐子先乘机暗杀:以她的异能,恐怕举世间也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徐先生,请说吧。”她回到长桌后坐下,还主动给徐子先倒了一杯水。
于是徐子先就问了他心中横亘已久的第一个问题。
“老朽有幸,拜读了六姐在《吏目参考》上的那篇文章,自那日之后,心中便常萦绕一问,今日益发浓郁——请问六姐,你是人还是仙呢?”
谢六姐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佛胸有成竹。但紧接着是第二个问题。
“倘若是人,六姐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异能,而倘若是仙,六姐又如何能说这世界的客观规律只有一点,便是自然规律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您刚才展现的异能不正是意志凭空干涉现实吗?”
谢六姐的手抖了一下,壶口的水柱倾向了桌面,而徐子先发出了他振聋发聩,自带沉默debuff的第三问。
“六姐降临此世,是自己的选择,还是另一意志的作用,您的异能,是另一意志的赋予,还是自身利用自然的结果?若是您自己的选择,那么此世会否还有同您一样的人降临,若是您尚不能理解或利用的另一意志的作用,那么,您又是如何断言,这世上没有神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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