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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第1页）

电视新闻报导的伤害案刺激了覃小竹，把她骨子里拼命三郎的狠劲激发出来，她想，绝对不能任由嫌疑犯胡作非为，使整座城市陷于阴森恐怖，让市民战战兢兢担惊受怕过日子。便把最近收集到的证据线索重新严密梳理，想通过两个受害者的关联性，查找案件线索，即从二十年前的强奸凶杀案档案卷宗，寻索嫌疑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覃小竹早晨上班签过到后，竟直来到红楼一楼的公安局档案室，查询著名的“12.13”强奸案档案材料。档案管理员郑姐四十多岁，体胖腰圆，覃小竹经常查阅档案材料，没少和她打交道。看到覃小竹来查档案，油亮的圆脸笑得花团锦簇。郑姐翻开登记表查了一遍，说档案室保存的都是最近收录的材料，过去永久保存的档案材料移交档案局了。覃小竹问，没有侦破案件的原始材料，一般不是没移交吗?郑姐拍了一下脑门，讪笑道，看我这记性。趿着拖鞋走向白色铁皮档案柜，唠唠叨叨地念，建议领导换防火档案柜，领导倒好，换是给换了，把组织部退下的全部接过来，成了大接盘侠。

覃小竹心想，话唠是更年期女人的一个特征，自己到更年期，是不是也会成为年轻人嫌弃的话唠呢？我会不会活到那个年纪呢？这点小小的心思，让覃小竹悲从心中来，人整个僵了。末了，她抬头幽幽一叹，真要能活到那个时候，变成一个长相丑陋、令人讨厌的老太婆，也是老天的特殊恩惠。

覃小竹想到手段残忍的嫌疑人，生命如此珍贵，要伤害一条生命，必然心怀天大的仇怨，即使是天性残暴的恶人做下的案子，人生来并非就是一条恶狼，人之初性本善，要在纯真善良的心灵土壤播种恶之花，那得经受多么悲惨的痛苦和遭受非人折磨才有可能。另一种可能是反社会人格，美国德州电锯杀人案、白银系列杀人案凶手高承勇、云南大学马加爵杀人案都属于此类。

郑姐看了一圈回来，手头空空落落，在办公桌前坐下，艰难地挪了挪肥胖的身子，两只肥嘟嘟油亮的手捧出一本老黄的登记表，边翻边问，档案材料不都录入网络了吗?为录入电子档案，花钱不说，还耗费了我们整整两年时间。

“12.13”案件材料不全。覃小竹说，转念一想，“13”不是自己的病床号吧？难道冥冥之中，自己与这个案子必然发生某种联系？众多神秘的关联，让案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哦，你说的那个案子，还有涉案犯没有抓获，留有尾巴。

我就想来扯那根老鼠尾巴。覃小竹笑说，查阅原始资料。

郑姐把破损的登记本逐行看过，若有所悟，哦，我知道了，老档案与图书室原来在主楼地下室，前一任邰局长上台时，将地下室改为平安工程指挥部，把书和档案一古脑儿摔在院坝里，叫办公室拉去打浆，我想旧档案还有利用价值，丢了可惜，叫几个年轻人搬到了顶楼，一直没有时间整理。

档案记载着案件资料等各种信息，也蕴涵着丰富的历史信息，中国二十五史就是丰富的社会档案史，历史与档案不分家，在具有浓厚历史意识的国度，一个受到系统现代教育、又经过严格职业训练的公安局长，竟然对前辈同仁冒着生命危险收集的珍贵档案资料弃之如草芥，实在难以理喻。覃小竹说，麻烦你带我去看看。

好哩。郑姐爽快地说，从抽屉抓出一串钥匙，丁铃铃摇晃着，引覃小竹爬上顶楼。

推开楼道的门，寒风呼地刮过来，覃小竹打了一个寒颤。六楼是后来增加的副楼，先前是单位会议室，随着人员增加，这间会议室坐不下人，废弃不用，变成了保管室，堆满各种破损的办公用具。郑姐找到堆放在一角的档案资料，装在粗麻袋里，一袋一袋靠墙码着。麻袋积满灰尘，上面标识的资料年份、目录和份数清晰可见。覃小竹以为要大海捞针，看到档案码得这么整齐，仿佛老天护佑，心中暗喜，很快找到了案发当年的麻袋，在目录上面看到了“12.13”案件档案材料，用力把堆在底下的麻袋拖出来。郑姐见状，上前和覃小竹一起把麻袋拖到一边。覃小竹说了声谢谢，解开麻袋绳索，拉着麻袋一抖，档案滑出来，扑起一团辛辣呛鼻的灰雾。

覃小竹找到“12.13”案件卷宗，整齐地装订着，厚厚五大卷，每卷三百余页。覃小竹见资料多，翻开卷宗蹲在地上认真阅读起来。

郑姐环视着寒风瑟瑟的会议室，四面透风，关切地问，我去找一个烤炉来?覃小竹贪婪地浏览着珍贵的原始资料，摇着手说，不用不用，我穿得厚。郑姐见状，说，那好，冷的话搬到下面来看。

好。覃小竹说，原始资料有现场勘查记录，抓获的犯罪嫌疑人审讯口供和周边群众的访问笔录，立体地将案件现场在她脑海复原。残忍、血腥，令人惨不忍睹，每一个细节都令人震惊。覃小竹算得上侦刑技术部门的老兵，见过的血腥犯罪现场不少，但与“12.13”案件的细节相比，小巫见大巫。读到女人乳房被剜害、撕裂的下体塞进一只花瓶，花瓶恶作剧地插了一把野花。案件记录的细节令人发指，覃小竹毛骨悚然。

还有什么犯罪手段比这更残忍下流无耻的吗?覃小竹越读心里越沉重，胸口发闷发紧，不时引发强烈的心悸，仿佛即将窒息、濒临死亡。她站起身愤怒地将卷宗摔在地上，眼前一阵眩晕，赶忙走到窗前，推开破旧的玻璃窗，迎着寒风深呼吸。

寒气笼罩的山城，宁静谦和。街道行人忽略了肆虐的寒风，步履闲适，神态从容淡定。他们何曾想到，某一个夜晚，在城市的郊区曾经发生过令人不齿的血腥奸凶案呢？或许这就是我们存在的价值？覃小竹默默地想。回头望着地板上摊开的卷宗，要是普通人看到这桩凶案的发生过程，或亲眼目睹血腥现场，他（她）还能那么悠闲平和地漫步街头吗？

这时，覃小竹脑海灵光一闪：现场有受害者的亲人，他亲眼目睹父母亲遭到凶杀强奸的残暴过程，还能不留下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在将来某种可能条件下，伺机对脱逃的犯罪嫌疑人进行报复，以此祭奠死去的亲人。

这是不是意味着，南原系列伤害案的凶手，与这桩案子有某种关联？

卷宗里记载，受害夫妻有一双女儿，她们当时并不在现场。南原发生几起阉割案后，刑侦队曾将受害夫妻一双出嫁他乡的女儿纳入调查范围。调查结果显示，她们既不具备作案时间，单薄懦弱的身体条件，也不可能将强壮的受害者拿翻在地，轻轻松松进行阉割。刑侦队还调查了受害夫妻当年的户籍，除了当年尚在世的爷爷，就只有一双女儿。其它关系人除了受害者的三位姐姐，没有叔伯兄弟，不存在其它为受害者复仇的近亲。

在几起阉割案中，三位受害者是涉嫌参与“12.13”案的脱逃者，他们当年逃避了法律的惩罚，二十年后竟然遭到同一种手段残害伤害。离开了“12.13”案的背景，没有办法将他们联系在一起考虑，因此，刑侦队的调查仍然围绕着报复对象进行调查。

难道案件背后还隐藏着其他人？还是其中还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没有揭开?覃小竹焦急地转身，撞倒在一条椅子上，差点翻倒在地。椅子还能坐，她找到一张桌子，翻出一卷旧报纸垫在桌椅上，将卷宗搬到桌上，坐下来耐心细致地逐一浏览，希望从中找到需要的问题答案。

终于，覃小竹从一位被审讯的犯罪嫌疑人供词上面，发现了一句话：

我和刘某看见女老板带着小男孩从后门逃走，我们在工棚里抓住了她，刘某将唾涎已久的女人压在地上，女人激烈反抗，抓伤了刘某，我便上去帮忙。

此后几页文字，是被捕凶手陈述与刘某如何制服女人，进行轮奸的详细过程和琐碎细节，覃小竹强忍厌恶往下看，想从中发现关于男孩的叙述，男孩就像消逝在黑夜里的影子，再也没有出现。

审讯官为什么不问男孩子，而是详细讯问奸污女人的细节，是不是怀着某种偷窥淫邪的嗜好和怪癖？覃小竹对这种不道德的讯问方式极其愤怒。

她不久前回家探亲，邀约几位少女时代的闺蜜聚会。一位在档案局的闺蜜说，刚调入档案局那会，单位不是太忙，一位单身老职工经常独自躲进库房查看资料，开始大家以为他在整理档案材料，也不在意。一次老职工疏忽，没有将资料装入柜子，被老大姐发现了秘密。原来老职工每天研读的，是组织部门移交过来的“文革”干部审查档案资料。其中有组织调查干部通奸行为的原始讯问记录，调查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讯问审查对象时，将通奸过程、细节，甚至连对方的体征、身体反应都一一询问，详细记录在案，生动细腻，完全可以当作黄色小说来读，也是很好的性启蒙教材。老大姐笑骂老色鬼，并把资料推荐给她们年轻人看。顽劣心态和孽状的同事，趁领导不在家，拿来办公室大声朗读，听众笑得肚子痛。后来，没事读通奸档案消遣，成为她们单调乏味时段的经典保留节目。

后面凶犯描述的行凶细节残忍血腥，覃小竹不忍卒读，只要没有关于小男孩的记录页，她浏览而过。翻遍几大本卷宗，除了已被枪毙的罪犯带过的那一句，再没有其它记录。她掩卷沉思：小男孩是谁，他亲眼目睹母亲遭受凌辱，事后面对血腥现场，对他幼小心灵必将造成深深的伤害，对他的人生产生巨大影响。受此刺激而形成畸形人格，童稚心灵埋下复仇的种子，极有可能对行凶者进行极端报复。最近山东侮母杀人案刷曝手机屏幕。杀人者于欢一审被判处无期徒刑，义愤填膺的网友一边倒地为于欢叫屈，引起最高检察院的高度关注，并进行了公开审理。二审法院判决于欢防卫过当，改判有期徒刑五年。一桩引发争议的案子转变为一场全民共享的法制教育课，反映司法者的睿智和法治理念的进步。

百善之首孝为先，孝道排在道德修养的第一位，面对母亲遭受凌辱和残忍杀害，小男孩还能不激起比于欢更大的愤怒和仇恨?档案记录了女人与刘某搏斗时，将刘某抓伤。刘某就是遭阉割横尸于紫竹林花园的死者。这么说来，南原系列阉割行凶案的行凶者，与“12.13”悬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或许小男孩就是解开谜团的结。覃小竹心想，重新翻到记录小男孩的那一页，用手机将文字拍照下来，发给主持系列阉割案侦破工作的石队长，并附上个人的侦察建议。

石队长很快回复信息：谢谢，遵照指示办理。还附上了一个表情包。覃小竹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时间，坐了近两个小时，手脚冻麻木了，起身蹦跳，抖热和了身子，才把档案收起来，逐一装进麻袋。

覃小竹下得楼来，郑姐关门走了。手机铃响，她一看是吴维高的电话，摁下接听键。那边劈头一句：覃警官，英子去了，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覃小竹浑身一颤：英子去了？去哪里了？

昨天晚上，有网友看到她发在朋友圈的自杀微信，报了警，送到医院抢救，没能救过来，灵柩停在二龙殡仪馆，已通知了她母亲，我们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老人家，想请你帮忙，替我们出面做些安慰工作，我们单位穷，女生可能好沟通一些，对方也不好意思漫天要价。

覃小竹情绪伤感低落，哽咽道：我就来。挂掉电话，覃小竹面额冰凉，挂满了泪，心里歇斯底里嘶喊：

英子，傻姑娘，为什么想不开，既然爱狗，热爱生命，为什么不想一想养育你的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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