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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法式便餐,几道菜上完,厨子给盛实安端来甜品,又问各位先生要咖啡还是茶。桌上都是人精,见陈嘉扬在桌子上首抱臂看着对面的盛实安吃蛋糕,看出大老板在闹心,李襄理忙打圆场,“安小姐上次不是说陈先生弄回来的咖啡不错?我沾安小姐的光,尝一尝好咖啡吧。”
盛实安几天没好好吃饭,于是这顿大鱼大肉吃得全神贯注,听到“咖啡”二字才抬头劝阻:“还是不要,李襄理想尝,带一点回去明天喝。那咖啡太实在,喝一口就睡不着,我上次吃了块咖啡蛋糕,半夜都精神极了,无聊到只好下来蒸螃蟹玩。”
蒸螃蟹玩这事陈嘉扬记得清楚,还记得她在客厅沙发上看小说,就像在等他回来似的。
陈嘉扬把刀叉一搁,在桌子底下狠踩郑寄岚的脚。郑寄岚不敢叫出声,目眦尽裂地盯着对面的盛实安,后者礼数周全,立刻叫人包了咖啡给各位带,长袖善舞的那个小德性,谁看得出瓤里是个长傻了的瓜?
陈嘉扬再没搭理盛实安,盛实安又不瞎,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不敢儿戏,送走客人,眼见陈嘉扬插兜回房间,她连忙跟上,端起一盏茶去探望屋主,“陈嘉扬?陈嘉扬……”
陈嘉扬转身回头,也不接茶碗,伸出一根食指,在她脑门上一戳,“滚。”
盛实安怕太满的茶水泼出去,连忙缩起肩膀自己吮了一口,又眨巴着眼睛问:“为什么啊?”
他自己的确上当上得不高明,但盛实安这颗脑袋这颗心简直匪夷所思,长得这样精,怎么能这样缺心眼?
陈嘉扬仿佛看见自己五脏六腑都炸上了天,仿佛看见自己近日情状变做连环画走马灯在眼前飞掠而过,“自作多情”四个大字浓墨重彩缀在后头。他气得失去语言功能,看见这惹祸精就闹心,索性抬脚把门踢上,在门里抬高声音,“滚!”
盛实安不知道自己被腹诽成了个傻子,更缺心眼的还在后头,这次嫌她傻的是法语老师陈轲。
不知道那顿饭怎么得罪了陈嘉扬,陈嘉扬一改近日风格,不再跟盛实安吃没滋没味的菜,忙于喝酒应酬,绝对懒得回家,在家碰上,多半话不多说,冲她屁股来一脚泄愤。盛实安百思不得其解,也就放弃思索,这日提前了几分钟去校图书馆,然而进门要看证件,她只得抱着书本等,远远看见陈轲和几个同学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举手叫:“陈轲!”
那几个同学奇怪,在学校里没见过这个女生,看样子像外校的中学生。李钧安奇道:“陈轲还有空风花雪月?”
一旁的谢小姐开口说:“不要乱讲,是家教学生。”
他们这才明白,走近了一看,纷纷觉得盛实安漂亮,倘若是自己的学生,也想带出来显摆。陈轲没好气,“别胡说,”冲盛实安挥一下手,“作业写完了?走吧。”
盛实安跟众人一颔首,也跟谢小姐道了别,跟着他去杂志室,心想谢小姐在外头还是开朗一分的。
李钧安在后面喊:“陈轲!你别光顾着赚钱,周日咱们的社团活动别忘了,谢馥甯好不容易才安排成的。”
次日是周六,盛实安的法语课放假,大感轻松,按老规矩睡了懒觉,睡醒了下楼打麻将,装傻赢钱,久违地快乐。今天谢太太和谢小姐都在,谢小姐人生地不熟,照例话少,谢太太打牌间隙叮嘱一句:“你别忘了,明天陪我去看料子裁衣裳。”
谢小姐理牌的素手一顿,垂着眼点了头,盛实安从她的瓜子脸上看出好大的不情愿,天真烂漫地装傻问:“你们明天不是社团活动吗?”
谢太太说:“什么社团活动!现在的年轻人一水儿的乱来,她哥哥都吩咐过了,要我看着她。”
盛实安便想起“谢馥甯好不容易才安排成的”,于是“哦”了一声,把烟头扔进烟灰缸,支起下巴来,闷闷地说:“那我也不去好了。本来他们也请我去,可是我虽然想去,但又不认识人,看谢姐姐也去才敢答应的。”
谢太太无法,这才放人。盛实安次日和谢馥甯一同去北海公园,几个大学生抠得只在龙楼凤阙边的水亭中席地而坐,摆开黄酒绿茶和若干自制零食,盛实安只得眼巴巴闻着漪澜堂里的客人喝香片茶,望着道宁斋里的人吃玫瑰枣;没吃的便也罢了,谢馥甯既然安之若素,盛实安也就耐着性子等“活动”,待到他们开始聊,终于得知原来他们不是什么杂文社戏剧社,完全不好玩,竟然是一群人看外国报纸研究经济模型。
这下她无话可说,“你不是法语系的吗?”
陈轲说:“自我介绍说了三遍,我学经济。”
陈嘉扬玩股票,郑寄岚玩股票,连阿耿都翻出私房钱玩股票,谢太太李太太每天勤勤恳恳,为的也都是从盛实安嘴里撬股票的消息,这下好了,陈轲谢馥甯八成也要玩股票,不玩的人只剩下盛实安和金之瑜,难道她要找金之瑜惺惺相惜?
盛实安倍感无聊,喝了几杯酒,觉得都不好喝,道了别就要走,陈轲对学生负责,要送她上车,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水榭,盛实安一眼看见前面柱子后有两个人,一个是高个子的谢馥甯,一个是爱嚷嚷的李钧安。她继续往前走,开口要问:“谢姐姐,我要回,你——唔!”
陈轲在她嘴上一捂,把她拉了回去,按在柱子上,小声问:“干什么你?!”
盛实安不爱被人碰,当即怒冲冲的,“你干什么呢?你说了我回去也可以的!”
陈轲噎了一下,无奈说:“看不见他们俩在干嘛?”
盛实安探头看看,那两人紧紧贴着,李钧安一脸愤怒,谢馥甯捂着眼睛,好像在哭,李钧安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谢馥甯这个人是受气包,盛实安觉得是李钧安欺负她,起身就要去拉架,被陈轲往回一拽,“你到底懂不懂?!”
陈轲声音稍大,盛实安懵懵地在自己身上的酒精味里泡了几秒,再回头看看,那两个人分明是暧昧的,像古典小说里才子佳人定情的桥段。
原来如此。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直没看出来,难不成是因为外面太好玩?总之她这才明白,恍然地,“啊……”
这两人日日眉来眼去,今天终于面对面站在一起,有什么看不出的?陈轲听谢馥甯简单介绍过“安小姐”,没想到这位被金屋藏娇这么久,却这么不解风情,他再看盛实安的时候,就彻头彻尾像在看个小笨姑娘了,松开手,“……弄疼你了没?”
实则盛实安遇见的万种风情都不堪入目,在唐林苑身边看过的那些都是色中饿鬼,她自己碰见的更令人咂舌,要不就是像陈嘉扬那样进门就上手扒衣服,要不就是像金之瑜或郑老爷子那样用眼光扒她衣服,她当真没见过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时下杂志都提倡自由恋爱,谁知这样时髦的东西也这样耗人,她坐在水榭台阶上,抱着膝盖发愁,“他俩怎么还没完?”
谢馥甯和李钧安拉拉扯扯了几分钟,盛实安和陈轲就在水榭台阶边等了几分钟,闷了一天的阴沉天幕下都下起了雨,簌簌打在叶片屋檐上,谢馥甯和陈轲站在树下,于是靠得更近,盛实安鞋尖也被打湿,但看陈轲不急,她便也不急,百无聊赖地等。等到他们分开,盛实安的腿都麻了,随陈轲站起来,一路走到公园门口,天边一声响雷。
毛毛雨顷刻甩出滂沱之势,陈轲把外套一撑,挡着她头上的雨,带她往门口跑。盛实安今天没留司机在这里,反倒是陈轲借了老师的自行车来,于是顶着雨载她回荔山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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