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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午后的骄阳照射着大地,路边的枯草愈发干燥,马匹从杂草上踏过,零落了一番枯枝败叶。远处山脊上,隐约可见筑城人忙碌的身影,好些日没有雨雪,这里的土壤也变得干燥,筑城扬起的尘土,飞扬着飘向天空,落在了远处的大树和枯草上,周围的荒野,都覆盖了一层土灰。
范郎在哪里?孟姜女想着,此时此刻,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急切,范郎似乎就在眼前了,那人头涌动的筑城工地里,到底哪一个是范郎呢?
寒冬季节,山头的北风非常强劲,无论是人还是营蓬,都挡不住北风的怒吼,所以,夏季可以把营蓬建在山顶,但冬季却万万不可。冬季的营蓬建在背风的南面山谷,这样才有利于御寒。每到黄昏夜幕将至,劳工们就会回到自己的营地,吃上简单的晚餐,勉强填饱肚子。相比夏秋,冬天的食物非常匮乏,一碗混着野菜干的黍麦粥,根本解决不了劳碌了一天的饥肠,开始劳工们会在山林里装一些陷阱,逮一些野猪、野兔、孢子、山猫,但陷阱多了,动物越来越少,也变聪明了,死活不入陷阱,他们便只好在田野里逮一些田鼠,去了皮,清了内脏,在火上烤上一烤,那也算是绝品的美食了。
荒地上留下了一处处炭火烧过的痕迹,有些地方还挖了一个个深深的洞穴,洞穴口架着石头,一块块石头被烧得乌黑,上面泛着油光,一些吃剩的动物骨头就弃于篝火旁。
山谷越来越近,孟姜女无心打量这周围的情景,便快马朝着营地疾驰而去。
此处山谷非常开阔,营蓬也建得比较规律,横向五排,纵向五排,交错着有序地排列。五排一组,配上了一座大的军营帐篷,看得出其中的井然有序。每一组营棚前配有一口大瓦锅,负责炊煮的伙夫正在往火灶中塞着木柴,灶火卷上瓦锅,把锅中的食物煮得翻滚,高高的火焰把瓦锅整个吞灭。
孟姜女充满着喜悦,她想,在这横竖交错的营蓬当中,定有范郎的一席之地,或许就在今晚,她就要找到她的范郎,她曾经想象过无数次与范郎相见的喜悦情景,当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范郎面前时,范郎他该有多么喜出望外:他一定会惊诧得瞠目结舌,无所适从;他一定会不顾一切,把自己拥入怀中,在一次次悲喜交加中相望相拥;他一定会一夜难眠,在星辰之下,寒风鸣奏中,彻夜诉说着这些相离日子的衷肠。那时,他们的热血将在那片无人的旷野燃烧,干了潺潺的河流,枯了那连绵的荒野,把经历的一切苦难和相思统统都燃烧殆尽,化作烟尘,化作雾霭,化作日月星辰,凝结成他们的永远永远。此时,宇宙万物为他们撑起遮羞的结界,他们在虚无的世界里尽情徜徉,只待天亮的雀声把他们从相拥的梦中叫醒。
孟姜女正想得出了神,转眼就来了了营棚边。一位身穿军甲的士兵走过来问来者何人,孟姜女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他,并问他这营里有没有一个叫范杞梁的,自会稽郡来的男人。士兵抱歉地说,他是新来的,这营地住着上千名劳工,要找人估计是要等劳工们从山上归来后逐个营地相问才知。
不打紧,这一路已经从春天走到了冬天,又何必在乎这一时半会儿呢!
伙夫是这里负责给营地煮饭的人,这里的伙夫通常是年纪稍大,干不了重体力活的人。伙夫负责劳工早晚两餐的饮食,对于这个营地住着的人,他们是最清楚的。孟姜女决定在劳工们归营前挨个儿去问这些伙夫,一定能问出个一二。
一位华发初染的老伯正在炊煮着一锅的菜干粥,灶底的柴火很旺,熊熊的火焰把干燥的木柴烧得噼啪直响,锅中腾腾的热气让人看不清里面食物具体的样子,只依稀见得粥汤很稀,棕黑色的菜干在汤锅中胡乱翻滚,但一股清甜的野菜干的香气却扑面而来。在这寒冻的黄昏,辛苦劳作归来的人能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粥,尽管再稀,那也是一种知足的安慰。老伯因为每天负责炊煮,他破旧的棉衣被炭火熏抹得乌黑,一道道油渍浸染着棉衣的袖口,衣角,似乎像是放到锅里煮过了一番的样子。老伯身子硬朗,脸上泛着红光,花白的胡子下还依稀沾着野菜粥的汁,定是在一边炊煮时,偷偷喝下了一碗来饱腹。他正用一把长长的木勺,搅动锅中的滚粥。
“老伯,我是来给夫君送寒衣的,请问这营地里是否住着一个叫范杞梁的人,高高个子,书生模样。”她礼貌地问,询问中带着愉悦,带着希冀。
老伯此时刚好背对着孟姜女,不知是柴火声太大还是没听见,老伯没有转身,也没有应答。直到他抬眼看见眼前站着一位清秀美丽的姑娘,才扬起胡子,露出笑脸。他却没有说话,而是比划着,似乎是问姑娘是打哪来的?
原来这是一个又聋又哑老伯,他听不清楚孟姜女说什么,孟姜女也看不清楚他比划着什么。孟姜女只好作罢,施了一礼,谢过老伯。
这里的夜晚到了冬天就降临的很快,眼看着太阳还高高挂在天空,转眼间它就落到山头,再那么一点功夫它就完全藏身于高高的山峦之后了。日暮山关,孤云泛着橘黄,一道道长城的轮廓在落日余光的映衬下更加清晰,它们如一道道灰暗的石墙,把日光相隔开去。眨眼间,天色顿时暗沉起来,空气离开太阳光,顿时开始凝结,风也更疾了,刺骨的寒冷又开始侵袭每一寸裸露的肌肤。
劳工陆陆续续地从山上下来,他们满面灰尘,头顶、脸上、眉间、胡须上都沾满着黄色的尘土,更不用说那破旧的棉袄,一道道划痕把棉衣撕得凌乱,衣角的有些地方棉衣破旧得厉害,似乎一块块黑乎乎的棉花就要从上面掉落下来,勉强由几根麻线拴着,才挂在了身上。一张张干裂的嘴唇,却似乎干燥得在渗着血,那血和着尘土,黏糊在了他们口唇之上,让他们不想张口言语。他们没有空手而回的,有些人肩上扛着木柴,有些人手中抱着树根,还有些人的棉衣兜里似乎还兜着在山上寻得的食物。山林里的松子、榛果、风干的蘑菇都会成为令他们欣喜的食物,还有一些植物的根系,也能当食物,煮熟之后能饱餐一顿。一双干裂的双手因为常年的劳作变得粗糙不堪,那些裂痕一日复一日地加剧,敞开的口子能放下一根小木棒。干活的时候,要是撞上飞石、树杈,这些裂痕便会带来钻心的痛。有些人就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料,缠在上面,但这又造成了干活不灵活,怠慢了活儿,那就不是手上遭痛,而是要遭鞭打脚踢。
孟姜女守在路口,远远地打量着每一个从面前经过的人。
“大哥,您可知道一个叫范杞梁的人?他个子高高的,书生模样,南方口音。”孟姜女上前盘问着,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问的人。
路过的人都漠然地摇头,他们紧闭的嘴唇被干燥的黏连在了一起,或许是困了累了,他们连一个没字都懒得说。
城墙一路从西北面往东修筑,这一路上,一年四季,不知有多少女子或她们的家人来山上给夫君送寒衣,幸运的人很快能找到自己的夫君,把寒衣送上,但却有许许多多的人无功而返,筑城的人太多了,有时候他们又分开在不同的营地,贸然前往寻找的确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孟姜女把嘴都问干了,还是没有一丝的消息。
没要紧,只要继续等待和打听,总会有范郎的消息,也许下一个身影就是范郎,也许他正和工友们踏着暮霭,朝自己走来。
天越来越暗沉,山巅落日的余晖渐渐散去,空中那朵橘黄色的云彩也渐渐变得暗淡,山谷里传来一阵阵乌鸦的叫唤声,寒风更猛了,掀起人们的衣角,直往人的心坎里钻去。乌鸦的叫唤声,加上冷冽的寒风,让人在这暮色中不禁打起了寒颤。
孟姜女跺着脚,在原地不停地走动,来回地询问着从山上下来的人。
一位中年的男子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的后生,他的手中拎着一只耷拉着耳朵的野兔,两只松鼠用绳子挂在了肩膀上,因为有战利品,他们的表情似乎要比别人多一些神采。
“大哥,您可认识一个叫范杞梁的?高高的个子,书生模样,皮肤白皙,是元和县口音。”孟姜女上前问道。
走在前面的男子停下脚步,后面的几个后生也一起停在了路边。路边这位女子所问之人好生熟悉,而她又是什么人,为何到这里来?
“范杞梁?”男子欲言又止,他的眼神藏着一种不安与顾忌,他回头又看了看同伴。
“姑娘,您是何人?从哪里来?寻范杞梁何事?”男子的问题让孟姜女燃起了希望,很显然,他似乎认识范郎,这个突然的问题,让她激动极了,她搓着手,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问题为好。
孟姜女告诉男子,她是范杞梁的新婚妻子,范郎被捉去筑城,一去音讯全无,派去送寒衣的差奴又途中叛主,她决定自己给范郎送寒衣,从松江府一路寻来,已经在路上走了三百三十九天,从春天走到了冬天,这一路上历经的生死与苦难暂且不说,今日寻夫至此,却还没有打探到范郎的半点消息。
男子把手上的野兔、松鼠托给身后的后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变得深沉,他对孟姜女说:“弟妹,你且随我来!”
绕过几个营地,男子把孟姜女带到一处营棚外,他让几个后生把营蓬收拾一番,方才掀开稻草帘子,示意孟姜女进棚说话。
这是一个不大的营蓬,几张草褥子凌乱地铺在营蓬里,中间腾开了一块空地,中间放着一个平整的大石头,这石头结实地嵌进了泥土中,似乎原本就是在这里的,刚好成了他们吃饭和放置物品的石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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