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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坐了七年,虽说打发他到山上凉快,难保他肚子里不生蛆!”
于是,把猪蛋加上。动员会开过,开始白天黑夜开批判会。历数几个人的条条罪恶,要把我们重新推到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好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几个人加起来的罪恶,肯定比一个孬舅的罪恶大。群众倒了向,开始真心诚意地批判几个坏人。批判之后,开始落实四个半指标。曹成一个,袁哨一个,孬舅首先这么定。他们本来就是地主分子,现在再戴上一顶反攻倒算帽子,合情合理。何况作为地主分子,鸣放中也有言行,也猖狂反攻,你们不戴谁戴?但曹成、袁哨大叫委屈,说孬舅是老头吃柿子,专拣软的捏,他们在鸣放中说话最少,现在说话多的还没戴帽,怎么说话少的倒戴上了?孬舅说,谁让你们是地主分子呢?地主分子就不同于普通老百姓,地主只能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鸣放是让群众鸣放,是让你们鸣放吗?你们夹在中间鸣放什么?你们鸣放一句,就顶群众鸣放十句、百句,将你们的话放大一百倍,会上数你们说话最多,就该先戴帽子。曹成说:
“老孬,不能这样,历史发展到今天,不能你一得势,就把人往死里整。想当年我在县城当‘选美办公室’主任时,是如何对待大家的?品肉,住宾馆,剃头,搔痒,捏脚,吹喇叭抬轿子,都想着大家。现在你一得势,如何对我这样?我当年是如何对待你的?”
孬舅不吃这一套:
“当年,当年你也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把我们当成劳工出卖,你里边就没有私心?背后就没吃回扣?我才不相信。你这个人,我认识得很清楚,表面忠厚老实相,其实心中藏奸;表面为了群众,心中打自己的小九九。你的女儿曹小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掉着屁股要给我摸大包,鸣放一开始,见面连人也不理,不是右派是什么?这次你不当也行,让你女儿曹小娥当吧!”
曹成忙说:“我当我当。她一个闺女家,如果一当这个,今后如何嫁人?”
曹成问题就这样解决了。这时袁哨又提出:
“老孬,咱们具体情况还得具体分析,我的情况跟曹成不一样,不能和曹成一个待遇。”
孬舅:“怎么不一样,鸣放时你不也很积极?”
袁哨:“鸣放时我是说过几句错话,但我的阶级和曹成不一样。当年土改划成分时,就把我给划错了!”
孬舅:“怎么划错你还不是地主?走遍天下都知道你袁哨,现在还想逃脱?”
袁哨:“在大清王朝时,我是一个刽子手;一个刽子手,房无一间,地无一垄,靠杀人吃碗饭,应该算无产阶级,如何把我划成地主?这是一个历史误会!”
孬舅想了想,觉得袁哨说得有道理。但又说:
“你是当过刽子手,但也当过主公呀!现在咱们按主公那一段说,不说刽子手那一段。”
又拍拍袁哨肩膀:
“老袁,既然已经是地主分子了,再加一顶反攻倒算帽子,也没什么,虱多身不痒,还不就是那么回事。放心,我心里的重点不在你!”
连哄带劝,将这顶帽子给袁哨戴上。接下去两顶半帽子,白石头一顶,六指一顶,猪蛋半顶。本来孬舅想给猪蛋一顶,六指半顶,但猪蛋犯了混,拿着牛刀在街上追人,好说歹说,只好给他换成半顶。白石头、六指是右派,猪是右倾。这时孬舅感叹,主要是指标不够,不然瞎鹿、白蚂蚁、曹小娥、沈姓小寡妇,也都该戴一顶。既然该戴而没有戴,这些人自然对孬舅感恩戴德。曹小娥当天晚上抹了一脸香脂,就往孬舅身上蹭,想看一看能否再让她摸大包,正好被孬舅母撞上,兜头吐了她一脸口水。对四个半戴了帽子的,孬舅开始实行管制,叫木匠做了一个五斗橱,让五个人每天下午往五斗橱里钻,一个屉格一个。屉格的面积与一个人大小相等,像当年孬舅埋人挖的坑一样,坐不能坐,蹲不能蹲,只能像狗一样蜷缩着。人不是狗,腰肢没那么柔软,一个小时蜷缩下来,出一身淋漓的臭汗。猪蛋钻了两次,开始拿牛刀不钻。其他四个就有意见。孬舅看着猪蛋手里的牛刀,劝其他四人:他是右倾,你们是右派、反攻倒算分子,不能同等对待。他可以不钻,你们必须钻。又说:你们钻不钻?你们不钻,我就让木匠再做四个猴箱让你们钻。猴箱更小,盖上盖子伸手不见五指。几个人忙说,我钻,我钻。从此四个人钻,一个月下来,钻得骨散筋软。一见橱子就毛骨悚然。不但见到特制的五斗橱怕,从此见到所有有格子的东西都怕。孬舅何时不顺心,一指五斗橱,几个人像猴子见了耍猴人的皮鞭一样害怕。对鸣放中一般提意见的群众,孬舅与对待四个半人不同,一律采取宽怀大量、既往不咎的方针。人民内部矛盾,毕竟与敌我矛盾不同嘛。凡是提过意见的,每人踢一下屁股,就可以过关。大家在打谷场上排队,撅着屁股争抢让孬舅踢。
孬舅踢不过来,就让我帮着踢。我专拣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屁股踢。也许踢得有趣,逗得大姑娘小媳妇掩面“咕咕”乱笑。说:
“这小鸡巴玩意儿!”
踢完屁股,大家解散。这时孬舅突发奇想,让大家又重新排队。他从踢屁股中得到启发,要给大家量嘴。刚才踢屁股像军队一样站成方队,现在量嘴变成一排,全村男女老少,一共站了五六里路。量嘴时嘴要抿着,不能打哈欠。量嘴用木匠的墨线和软尺。量了三天,量完。
加在一起,换算成米、公里、市里,共有一点五公里,三市里。孬舅拿着市里数,知道全村一千多口子嘴的长度总和。于是召开群众大会,讲话:
“妈拉个×,不量不知道,一量吓了一跳,原来全村人光嘴接起来,有三里地长。三里地的嘴,每天扒开眵目糊就要要吃的,我这个支书是好当的吗?”
大家想了想,三里地长的一片嘴,整天张开嘴就让孬舅做主管饭吃,是不容易。这时大家才明白自己的无理、惭愧,对不住孬舅,才明白孬舅每日为大家奔波的辛苦和不容易。于是心里感动,齐声大喊:
“不好当!”
孬舅:“容易吗?”
大家:“不容易!”
孬舅:“既然知道不容易,鸣放时还上敌人的当,要把我鸣放死。三里地长的大嘴巴,你们就是各吐一口唾沫,也能把我淹死。我没被你们淹死,真是万幸。如把我淹死,看你们找谁去!曹成、袁哨能管你们吃喝吗?”
大家明白,曹、袁不能管大家吃喝,仓库钥匙在孬舅屁股上挂着。大家忙惭愧地说:
“老孬,不要生气了,怪我们上敌人的当,今后不再这样了!”
孬舅指着自己头上的大包问:
“还怀疑我的大包吗?”
大家:“不怀疑了!”
孬舅:“我跟猪狗亲近,还忌妒吗?”
大家:“不忌妒了!”
孬舅:“还怪我抓屁吗?”
大家:“不怪了!”
孬舅:“还说我撒尿拉屎吗?”
大家:“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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