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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时过境迁（第1页）

褚栖月仍旧维持着躬身的姿势，语调平和，话里却透出浓浓的血腥味，“十年前，魏国公府曾在暗中投靠了郑宦乱党。当时的朱老太爷和朱公爷曾多次私下出入哀陵太子在京中的秘密府邸。”

闻言，昭庆帝抬起手来，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打翻了那一方砚。

漆黑的墨水洒在了整张桌子上，也洒在了他的龙袍上。

“可有证据？”

人往往就是这样，事情越大，说的话也就越少。因为事情已经做绝，就不必再用言语阐述。

此时此刻，昭庆帝言简意赅。

褚栖月抬起眼望着自己的皇兄，面色不变，“当然有。如果没有证据，臣弟怎敢胡言乱语。所有指向十年前魏国公府和郑宦乱党勾结在一起的证据，臣弟都让人收拾好了。只等皇兄一声令下，就会送进来，呈给您看。”

昭庆帝的鼻孔微微翕动着，他很希望是褚栖月弄错了，但他知道褚栖月来办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他缓了一会儿才说：

“十年后呢？”

褚栖月明白他的意思。

十年前魏国公府曾和郑宦乱党私下勾结，朱家人暗中支持哀陵太子。

但当时确实是江妃一派在朝中占了上风，魏国公府这墙头草明面上说惦念着当时还是皇后的先隆佑太后给的恩情，实则却暗中倒向江妃一派让人不齿，更让昭庆帝内心愤怒不已，但如果朱家人真的只是墙头草，后来见郑宦江妃一派倒了，风向变了，他们又倒回了自己这一边，起码他们的胆小怕事能让他放心。

作为帝王，昭庆帝很清楚什么样的人好控制，什么样的人不好控制。适合做棋子牵制另一方势力的人，必须目光短浅没有主见，能被他的帝王之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只知阿谀奉承，奴颜婢膝。

而最不好控制的就是那等头有反骨，敢为一己私欲就以血肉之躯去推翻天下的锛儿头。皇权压制的住天下百姓，却压制不住这样不忠不义却能折腾起千层风浪的人。

十年前和郑宦乱党是一伙的，与十年后仍然和郑宦乱党是一伙的区别很大。十年前是江妃和郑宦乱党占尽优势，魏国公府攀附于他们，是见风使舵。如果十年后他们仍是一伙的，那就说明朱家人胆大包天，堪称逆贼。

虽然就算朱家人只是前一种情况，以昭庆帝对郑宦乱党的深恶痛绝，也不可能饶过他们，但若真是这样，他会让朱家伤筋动骨，却不会对他们斩尽杀绝。毕竟朱家对他而言还很有用，尤其在他的弟弟要娶贵妃之妹为妻的时候。

但如果是后一种情况，他却不能等了。

“皇兄，臣弟只查到十年前的事。至于十年后的如今，臣弟不好说。”

朱家现在虽不是郑宦乱党，可朱家想借着西凉人之手除尽异己，手脚相当不干净，又比起乱党好到哪里去？褚栖月深知昭庆帝内心的算计，因此他明知朱家的卑鄙险恶之处，又握有能让昭庆帝不得不置朱家于死地的证据，却没有说出来。

他和昭庆帝在这方面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也只想让朱家伤筋动骨，不想对他们斩尽杀绝。只有先留着朱家做皇兄牵制顾家的筹码，一切才能从长计议。只有从长计议，才能有足够多的时间将拿朱家当掩护的真正敌人先除掉。

一个半死不活的朱家能换来昭庆帝对顾家的稍许宽心，这笔买卖很划算。所以他何必现在就弄死朱家这头困兽呢？让他们苟延残喘在笼中挣扎，才是正道。

反正他握有朱家和西凉人勾结在一起的把柄，想弄死他们，也只是早晚的事。

“皇兄不觉得，有人故意想让您认为朱家就是和郑宦余孽勾结在一起的重要势力？”褚栖月缓声道，“正因为种种迹象都表明朱家有不臣之心，朱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这反而可疑。”

昭庆帝沉吟了半晌，一双龙眼晦暗不明。他望着褚栖月，眼里带着审视的意味，微微抬起下巴，用了一个有些居高临下的姿势，轻声道，“燕弟认为，朱家因为底子不干净，所以被真正的幕后黑手推出来当替罪羊？”

褚栖月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说：

“臣弟认为，若朱家真是和郑宦余孽勾结在一起的大老虎，就不会这么快就浮出水面。郑宦余孽现在手里握的筹码，还不足以放手一搏。这时候，他们怎么会让真正庇护他们的大树暴露在皇兄您的视线下呢？”

昭庆帝缓缓闭上眼睛，明黄的龙袍衬得他沉静的面容更显端正，竟是让褚栖月看得一时失神，仿佛透过面前这个稳坐在龙椅上的帝王，看到了当年那个酷爱诗词文赋的风流皇子。

褚栖月想起了九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他们的父皇没有驾崩，母后也还是皇后。那一年他尚未及冠，还住在宫里。有一日已经被封了王爵的皇兄进宫来找他，笑着说要带他去城外踏青。

皇兄带着他去向母后请过安后，兄弟两人换上微服出宫，骑快马驰骋在京城初春的街道上，正是鲜衣怒马的好年华。沿路的行人们避让在两旁，还有着春衫施粉妆的娘子媳妇偷偷仰望他们，只因他们不经意的一眼略去，就娇羞地红了脸颊。

说是要去踏青，但皇兄却没带他出城，反而带他去了京城灯芯坊里当年最有名的青楼。

“所谓春景，最美不过佳人递来的曲米春。”

当年的皇兄半倚在美人怀里，醉醺醺地朝他端起酒樽，随即一饮而尽。一旁美貌的歌女们头戴春花，轻撩琵琶弦，百转千回地唱道，“问道云安曲米春，才倾一盏即醺人。”

那时候，皇兄也是像如今这样闭着眼睛，面容沉静如水。

只是那时的皇兄张口闭口跟他谈的都是姑娘，仿佛在唇齿之间都旖旎生香，如今他们兄弟聚在一起，说的却是杀人不流血，在无声无息之间取人项上首级的事。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从云，马上就入冬了。入冬之后，离开春就又不远了。”沉默半晌之后，静到针落有声的倦勤斋内响起帝王低沉浑厚的一声轻叹，“等到开春，一切都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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