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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好（第1页）

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我经常能见到他，他会端着一只玻璃保温杯推开办公室的门径直走到墙角的饮水机前接一杯热水，然后在空调前吹吹冷风，在旁边一张办公桌前坐下来。那张办公桌就在我的正对面。他双手交叉平方在桌面上，端坐着，四处看。办公室有两扇大窗户，采光很好，窗帘是淡黄色的，桌子是黑紫色的，有种古朴的味道。学校是一个年轻的地方，在学校工作每天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稚嫩的面孔和声音。他穿着黑色的短袖，在阳光下安静地待着，好看得像一幅油画。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眼睛，纯净澄明，像最清冽的水，使我想起小时候弟弟玩的纯色的玻璃弹珠，转念又觉得那种东西太低级了。后来我想到一个恰当的比喻，大概是冬天房檐下被阳光穿透的冰棱，或许可以求个神似。

他端坐着的时候，几乎没有看过手机，喜欢平视前方看窗外。或许这就是瑞瑞说的“不像有女朋友的样子”。我抬头会撞上他的目光，他好像不用眨眼睛似的，就那样直直地看着，这让人觉得不太礼貌，他眼神有些空洞，却又似乎很有精神，像在观察和审视什么，我莫名地联想到宇宙漩涡。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有一次，我做了一个愚蠢的挑战，抬头与之对视，力争让他先垂下眼睑。但他就是那样平静坦然，仅仅是两三秒，我眼睛酸痛，继续埋头写教案，字写得龙飞凤舞，完全不知为何意。

后来，他和办公室的人熟悉了，谈笑风生，而我只是一个看客，感觉自己被孤立在人群之外。我讨厌这种感觉，就像初中时我的同桌天天听唱许嵩的歌，把“庐州月光，梨花雨凉”“清明雨上”等天天挂在嘴上，而我却不知道许嵩是谁一样，这种感觉让人心慌。于是我想要知道他是谁。

学校每个周六早上都会召开全体教职工大会，一次，他姗姗来迟，领导已经开始点名，他才出现。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只有第一排还有几个空位。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抬眼瞥了一下整个会议室，抬腿跨过第一排的桌子，坐到了校长的身边。我在他的右后方，当“陈曦”这个名字响起的时候，我看到他回答。

寒假，年前，我和爸爸一起去办年货，爸爸买了只活鸡，没过一会儿，车上多了一个鸡蛋，我发了条朋友圈，配文“买一送一“。

爸爸在厨房蒸米饭，我在旁边看着玩，手机叮地一声响，收到一条微信，“鸡蛋呢？”来信人是陈曦。

我愣了愣，然后是一声尖叫，我爸正在往碗里摆南瓜，手一抖，问“你干啥？“

我嘿嘿两声，说没事，跑房间去了。

我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傻眼，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应该是九月末，我上完一节课回到办公室，打开手机看到一条微信好友申请，我点了同意，对方打招呼说，“许老师，你好“

我想了半天，所带的两个班级好像没有这个学生。

我问，“你是哪个班的学生？“

对方回复一串句号。

我觉得这个学生不仅把手机带到教室，而且有点没礼貌，没再追问，直接删了聊天记录。

这个“学生“就叫陈曦。

大年初三，我在姥姥家，那时新冠爆发，大家都在讨论，姨父骗我说他是从武汉回来的，张着嘴巴对着我哈气，我吓得满院子跑，最后躲到了门口的吊床上。目之所及是成片裸露的黄土地和枯落的大杨树，冷风吹着，很是萧索。我心中怅然，想到了陈曦，躺在吊床上晃着看天。又是一声手机响，我下意识地觉得应该是他，竟真的是。

他问，“干嘛呢？“

我说在姥姥家，他问远不远，我说很近很近，他说他在桐花中学，“要不要见一面？“

桐花中学是我的母校，初中。

“你怎么会在那？“我问。

他不回答，只问“来不来？”

我说好。

变天了，起风了，我骑着电动车过去，路上尘土飞扬，在学校旁边的桥上，我停下来，不敢往前去，因为紧张。远远地，我看见校门口的桐树下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铁定是他了，我慢吞吞地过去，来到他面前。

第一句话，“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伸手递给我一瓶花花绿绿的饮料，他自己手里还有一瓶，指了指身后的自动售卖机，“在那买的，都关门了，没有热的”

我接过来放在电动车筐里。

他开始回答问题，“我家就在这条街上”，他指了指西面，那是一条长长的街道，是我去了无数次的地方。“我在这里散步，想着你离这儿不远，就想见个面”

他身后是一间低矮的小屋，挂着小卖部的灯牌，一闪一闪的。这么多年，它还在，尽管旁边盖起了一排三层楼房，它还是倔强地矗立着。我不由得想到了以前，那是七年前了，那时候觉得这间小屋很高很大，就跟《天上掉下个猪八戒》里的土地庙一样，里面别有洞天，应有尽有。现在看，矮得要命，小得要命。

还有这条街，从小到大，我逛了又逛，怎么从没见过他？

“我怎么从没见过你？”我问。

“我以前一直在城里上学，不怎么回来，现在才回来得多一些。”他说，“我们到前面走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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