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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宁不住地发笑,声音尖锐地如透骨冰锥,散发着不尽的寒凉,他失望地看向明朔,语气微怒道:“昨天你说你是宣宗遗臣,要帮助朕清扫王族外戚,收取封地分发百姓,说要帮朕与佛宗相抗?今天就说自已是魔朝丞相,还搞什么红袍加身,到这来问朕的安?”
明朔的神色依然平静,他凝视着眼前立于佛陀之下的皇帝,沉稳说道:“臣只做了不到半年的礼部副主事,甚至连宣宗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却始终记挂着远在西天的人族,忠心于大明朝。
魔祖和两代魔尊待我如亲人,许我丞相之位,许我入朝不拜,魔民们更是将一切赞美之词无私地用在我的身上,纵使如此,我还是记得,自已的身份先是大明的臣子,而后才是魔朝的丞相。”
龙椅桌前供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朱翊宁单掌握住杯身,咬牙饮了一口,声音里的怒意又增添几分:“大明臣子?见君不拜?好忠心的臣子!你骗了朕的金丹,骗了朕唯一的依仗,现在又穿着魔朝的官服来羞辱朕?”
回朝三日,纵使知道明朔的身份不同于他人,但朱翊宁始终没有下发明确旨意认可他的身份,更没有许诺一官半职,而是让所有的人都三缄其口。
明朔的眼里逐渐闪烁火光,略带质问的语气说道:“我何曾骗过陛下?封地要收,是陛下要收,富户要缴,是陛下要缴,我只是出谋划策,绝不会背着这个罪名去替皇上办事,可陛下却犹犹豫豫,前后踌躇,始终不能下定决心,还谈什么对抗佛宗?”
“让你去顶罪?朕在你们眼里就是如此不堪?”
朱翊宁收敛怒气,平和一阵,说道:“是,你说得对,天下要大治,就必须这么做,可四位王爷毕竟是朕的手足,后宫外戚也可称朕的远亲,残害手足,有损亲族的事,你要朕如何下定决心?”
“说到底,陛下还是最在意自已。”
朱翊宁注意到明朔嘴角那丝不易见的嘲讽,不屑的嘲讽,他的心底瞬间生出无边的怒意,如极北冰川下终于按捺不住的火山喷发,身为大明君主,二十几年来宵衣旰食,上顶着佛宗的压力,下顾着天下子民,居然被一个大臣当面讽刺说最在意的只有自已。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冬日的寒气填满肺腑,用来镇压心底极端愤怒的缺口,闭着眼睛,缓缓说道:“净土的僧侣要求临朝听政,朕忍了,三个弟弟桀骜嚣张,朕也忍了,为了大局稳固,朕一直在妥协,几十年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曾有一日怠政,到头来,你说朕只是为了自已?”
明朔此刻的心情十分豁达,他即将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那些无数直臣说过的话,当然足够他死上千百遍了,他无惧道:“陛下只把自已当做朱家的陛下,而非天下万民的人皇,您二十几年的勤勤恳恳,到底只是为朱家这棵老树灌注心血,您保全自已的兄弟亲族,为的是自已的政权不被颠覆。”
“您畏惧在外的三位王爷,所以让安王临朝震慑,或许您还顾惜亲情,所以几十年来他们虽有不敬之处,陛下依旧没有杀他们,可是古往今来的帝王史书里,每一卷写的都是兄弟相残,父子相伤,陛下留着他们,是想让他们助您对抗佛宗,而不是什么手足之情。”
“谁和你说的这些事?”
明朔没有回答,这番话很刺痛,如万千根针扎入明皇包裹的内心,探知了他所掩盖的私密,但朱翊宁没有生气,反而赞赏地说:“是……朕不得不说你不愧是一百二十岁的人精,朕的那些兄弟、将军外戚们,纵使有谋逆之心,但是面对佛宗,总归是朱家的人一致对外。
你让朕圈禁手足,革除外戚,去依靠什么民心?圣人是说过‘民可载舟,亦可覆舟’,但是他们都死了,圣人的君主们没有听信他们的话,你让朕一个大活人放着自已的兄弟亲族不信,去信那些死人的话?”
明朔冷笑起来,神情淡漠地看着明皇,轻声说道:“或许陛下不信,魔尊治下的魔民们人人爱戴于他,人人称颂于他,佛宗要开战,民便是兵,万众一心,谁可破之?”
“陛下不相信自已的子民,不相信共为人族的同胞,二十几年来对于皇室外戚敛财兼并之事置之不理,甚至还杖毙了督察院两位为民请命的御史,全然不顾百姓死活,只为朱家积蓄力量,对抗佛宗。”
明朔的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甚至近乎论罪:“自您登基,国策里少有民生之事,佛国对大明百姓的税赋本来就高,您还让豪族打着佛寺的名号兼并土地,致使他们在佛国苦不堪言!”
“至于您赐给我的那颗金丹,只是道门丹药里的废品,虽然是废品,但对于凡人还是有奇效,这样的东西您以为能骗得过我?”
明朔嘶吼道:“朱翊宁!你以为我这个魔朝丞相是白当的!”
一阵歇斯底里的怒吼之后,并没有传来龙吟般的震怒,而是一阵瓷器的清亮碰撞声回响在宫殿里,朱翊宁正用茶盏轻轻摩擦底部的白瓷托盘,似笑非笑地看着胡须眉毛都在因怒气而颤抖的明朔。
等所有透过阳光照射的浮尘都沉淀下去,所有因风声不住抖动的窗纸静止住,朱翊宁才不慌不忙地说道:“一夜之间,你就洞悉了朕的用心,这些事是徐仁和你说的吧。”
朱翊宁稍稍挪了挪脚,走近几步,轻声道:“徐仁不过是个诚惶诚恐的小臣,行事瞻前顾后,永远会给自已留出退路,若不是你,换做其他任何人,这话些他提都不敢提。”
“上下臣民都以为朕是昏君,以为朕怕那几个弟弟和干政的外戚,只有你明白朕想干什么,你的这些猜测,也是徐仁的猜测,但是朕肯定他不敢和你明说。”
明皇再次抖了抖龙袍,阴狠笑道:“他怕朕诛他的十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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