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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但在范陵初记忆里,还是经常可以很清晰地浮现出顾南乔六七岁时的模样。与这些一同被不断回想起的,是当年老剧团大家伙还在一块的日子——那段在范陵初看来,最为肆意和风光的岁月。
当年老剧团还很热闹,虽然演出条件远没有现在各大剧院团好,可一旦到了年节,团里都会组织他们到处演出,在充满乡土气息的大戏台子一连唱上好几场。
那会娱乐方式远没有现在这么多,连看集体电影都得自备小板凳守着时间等放映。虽说条件艰苦,可大家却总是那么热情,看过无数遍的老电影还愿意再看一遍,即便是其中的经典桥段和台词早已是张口就来。
也不知道是在痴迷电影的内容,还是沉醉于等待与欣赏的氛围。
范陵初还记得,当年老剧团也有新年演出季,露天大戏台子总是从早唱到晚,那些经典剧目连轴唱,什么《夜奔》、《思凡》、《贵妃醉酒》、《霸王别姬》......就着飞土扬尘的黄沙,观众们的热情出奇的高,场场演出,台下都是爆满,但凡演员惊艳亮相之后,掌声定然是此起彼伏,许久都停不下来。有时候座椅不够了,戏台子外围还会站上好些人,里三圈外三圈到处都是,连巷子口都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没有演出的时候,范陵初和段鸣山、李和田还有敲大锣的赵楚阳时常会聚在一起,老哥几个聊聊天扯扯淡,打打麻将,顺带着喝点小酒,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范陵初心高气傲,总想唱出点名堂,赵楚阳随遇而安的很,从没和人红过脸。李和田火气最胜,一言不合就撸起袖子要干架,而段鸣山好脾气惯了,总是那个打圆场拉架的老大哥......
还有敲饶拨的韩秋,分明是个手艺人,偏偏活得像是个书生,走到哪里都夹着本书,有时候是戏本子,有时候是小说,还喜欢时不常之乎者也几句。岳汉文和岳西河这对兄弟把京胡京二胡拉得风生水起,眼睛像是长在了头顶上,跟个爷似的谁也看不上,损人是常有的事,让他们哥俩夸一句,比登天还难......
唱生角的郑阑渡暗恋着当年的台柱子肖芳然,默默喜欢到她嫁了人生下了顾南乔,表白的话再没机会说出口,反倒成为顾南乔很喜欢一起玩的郑叔叔。而那会儿的肖芳然,婉转妩媚的青衣唱得空灵绝美,是何等的风光绝代,顾盼生辉。
在女神还没有被广泛运用的年代,整个老剧团的男同事们,有谁没夸过肖芳然的神韵风采,又有谁没在心底偷偷把她当做旧日女神,梦中情人。甚至直到今日,范陵初还会觉得顾南乔的灵气与天资,继承了肖芳然的几分风采。
那些都是沉淀在时代年轮中,渐渐消散的过去。
旧日的光彩与辉煌早已不在,随着残忍时间破碎成一地断壁残垣。老院团改制之后,最后留下的念想仅仅是夹杂在泛黄书页中的一张张老旧相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范陵初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做了这么多的努力,还是不能阻止一切衰败。为了挽留剧院团改制后的惨淡,让大家伙儿不必各奔东西,让京剧可以继续唱下去,范陵初近乎于付出了可以付出的所有代价,可当年的繁荣,终究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想不通,也没有心力再去想了。
伴随着苍凉的叹息,范陵初渐渐收回了思绪,开口时情绪平淡下来。
“春色满园面临的,又何止眼下这一个坎啊.....南乔,我折腾不动了,能做的我都做了,再多的我也没有心力去做了,够了......没什么舍不得的了。”
范陵初的眼眶有些发酸,他却固执的认为是被风沙吹疼了眼睛,只是侧过头粗糙地揉了揉眼角。顾南乔正带着些许担忧地注视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映衬着月色,像是在眼底沉了璀璨星辉,说不出的灵动好看。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跟在范陵初身边咿咿呀呀学发声台步的小丫头早已长成大姑娘,不会在夜深时分因为妈妈的不辞而别偷偷哭泣,不会拉着他的大手缠着要去大剧院看名角的演出,更是早已不需要范老照看,反倒一直反过来帮衬他,足够可以独当一面了。
范陵初知道,他不该再去影响顾南乔的决定,该让她自己去飞了。
“即便再怎么折腾,春色满园早晚也要面临关门的一天,再苦撑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趁着现在散伙还能给大家争取点钱,就干脆把合同签了吧。大家跟着我忙活了这么些年,别最后什么都剩不下。那些钱我就不要了,到时候你和你段叔李叔他们分了,他们俩日子都能过得好一点......你啊,不至于左右为难,也算是解脱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范陵初近乎于心平气和,甚至唇角还带着释然的笑意。
他眼底的苦楚一闪而逝,几乎像是顾南乔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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