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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尔吉库是夷人的圣城,意为‘天之枢’,折兰泉部溃败之后,汗王曾退居此地。
当年未能替母报仇,关内侯心有不甘,皇四女向来谋定而后动,欲在朝堂上与侯姎同进同退,遂为她分忧,将两匹照夜玉麒麟献给太皇。太皇是骑马好手,对折兰马赞叹不已,称其技艺绝伦,筋骨合度,且能致远。定王趁热打铁,又献铁矿与宝石,称和尔吉库背倚聚金山,矿脉接近地表,暴雨冲刷之后,常常露出地面,称之为‘天雨铁’。母女二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一月之后,关内侯上奏天女,欲要点兵十万,踏平天枢。太皇准奏。
“游牧是夷人的本性,他们在移动中寻求优势,攫取利益,只擅奔袭,不擅固守。”成璋倚在床头的靠枕上,手中拿着兵书,成群的孩子偎在床下簇着她,聚精会神地听着。她的身体不好,长久地歪在床上,由父亲照顾。年轻的夫郎在外犁田种地,回来以后便做些浆洗、缝补的活儿。成璋不能产育,偏偏又喜欢孩子,对于课女读书很有些热情。她是田庄附近最有学问的女娘,大家都尊称她一声璋三娘。莫说孩子们,平日里就连邮驿的军娘都喜欢在闲暇时来到院子里向她请教问题。
田淮老从院落西边的鸡窝里掏了枚鸡蛋,用开水冲了,撒一小撮盐,静悄悄端出来,放在成璋床头,也不打搅她们女娘的事情,转身便回院子里给花浇水去了。
“你家三女又讲课呢?”康喜家里的总爱说闲话,站在后院的矮墙根底下嗑瓜子儿,说“多大个女娘了,出门走不了二里路,怕给她累死了,天天在家帝王将相的,还操心到皇帝姥姥家里去了。”
“你懂什么?妇人家的事情你少管,这辈子跟女娘都不沾边的,又怎么明白好女儿的胸襟?”田淮老是个鳏夫,嘴巴向来很厉害,康喜生了三个都是儿郎,前两个配出去了,最幼的一个留在家里给母父养老。他一辈子都没给家带个女娘来,可不是不沾边?田淮老说得康喜家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把瓜子壳扔在他家的院子里。
平复了半晌,康喜家的哼一声,道“胸襟又不能当饭吃。我家上有两个贤媳,我四时八节在外走动,人家里一口一个公爹叫得亲近,水果点心,样样周到。好过你家那个斑儿在外做闲汉,抛头露脸的,也不见哪个邮驿的军娘肯要他。”
“啊呀啊呀”田淮老放下水瓢,阴阳怪气道“难怪你两个儿郎在妻家不讨好,光我瞧见这一年都被赶回母家几趟,原是你老懒汉又吃又拿,招人膈应。”
正说着话,遥遥听见康喜那大嗓门儿,说“你没事儿又招惹人家做什么?”她是个杀猪的,生得膀大腰圆,五短身材,惯会打煞夫侍,两步跑得地动山摇,将她家里那个拎到一旁去,讪笑着摸着发髻给田淮老赔不是。
璋三娘家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她的主顾,邮驿的军娘整天辛苦,从司衙手里拿一点赏钱就要上她铺子买肉。不然怎么说夫贤妻祸少,此话真的不错,邮驿的军娘是因着和璋三娘交好,才准她弟弟去帮闲,给派的都是最好的活儿。听说前天还叫斑儿进城,到齐府送东西去了。齐府大姑奶奶喜得千金,赏了斑儿两贯钱不说,还赐了饭和点心,他带回来以后分给邻里,自家并未留下多少。斑儿实在是个顶好的男孩子,长得也高壮匀称,至今未配只因着田淮老是叔叔,生怕没给斑儿找好人家,对不起他亲生母父,挑挑拣拣的耽误了。
“康娘今天不在铺子里,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田淮老脸上似笑非笑,往她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康喜搓着手说“令郎在齐府送货的时候,遇上个中年妇人,人说准备过几日搬在这附近,正要花钱雇人。斑儿说不用,叫她只管来,今日带着家眷,套着驴车,刚一落地,我们几个姊妹不就帮忙去了嘛。”
“你给人帮忙?人给你钱了没有,铺子都不开。”她家相公在旁追问,康喜烦不胜烦,一摆手道“都是邻里,举手之劳要什么钱?整天叽叽咕咕的,嘴里一刻停不下来,跟鸭子一样。妇人家在外头什么事情你少要去管。”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康喜实际上是得了好处的。拿了一贯喜钱,在人家家里吃了一盏甜茶,用了几块儿羊肉沙葱的炊饼,人家说,等晚些时候忙清了,遣人将乔迁礼送到家里来。康喜帮着布置东西的时候打量过了,她家一个相公,爱说爱笑,不怎么看得出年纪,生得肩宽腰细,手底下使着个十五六的小厮。后院堆放着甜茶和米酒,分了十几份,都系着红绸子,灶已捅开了,架着好大一口铁锅,预备着要煮汤圆。
正说着话,听见前屋柴门开阖。斑儿跟璋三娘打过招呼,在她炕头坐了,见床头放碗蛋花汤,拿起来喝了两口,又喂姐姐。她们姐弟的关系素来很好,这么大了都不晓得避讳。田淮老觉得不体面,招手喊道“斑儿!你来。”
“姨夫喊了,我先去了。”斑儿把碗放下,拍拍手站起身。“头发散了。”成璋撑着身子追了一句“重新盘盘。”
“哦,晓得了。”斑儿摸了摸头发,将筷子抽出来叼在嘴里,双手拢了头发,边往外走边重新盘头。田淮老用手蘸些清水,往他发际上抹。早几年家里困难,买不起三娘的药,斑儿把头发绞去卖了,予人做发网和义髻,换了些钱回来,额发与两鬓至今没长齐,总散下来,看着像个疯小子。
“康姨,姨夫。”斑儿微微弯腰,任由田淮老在他脑袋上抹来抹去,笑着眯了眼,跟院门外的两位打了招呼。“你刚从邮驿回来?”康喜抬抬下巴,道“新来那家的大娘问起你,我说大概是在外头帮闲,中午肯定回了。”
“那位大娘今日搬来了?”斑儿双眼一亮,猛地直起身,冒冒失失的,险些顶撞了田淮老。“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田淮老有些哭笑不得。“哎,这没什么。”康喜摆手,在旁解释道“罗幺娘跟你我一般年岁,始终没有孩子,遥遥一见斑儿,觉得亲切。正好搬来这附近,格外关心他一点,也是人情。”
“哦,她原来姓罗吗?”斑儿的语气中很有些欢快,一双眼亮晶晶的,问“她叫幺娘吗?”
“姓罗,叫罗生。她家里大爷唤她幺娘,说是都这么叫。”康喜说罢,她家里的在旁接话,道“罗家大爷一辈子连个孩子都带不来,跟她还怪亲近的咧,一口一个幺娘,想来她是个好人。”
“人新搬来,谁晓得什么底细。就会嚼舌根,背地里说人。”康喜的巴掌都没扬起来,她家里的早就跑到三米开外去了。“姨夫,我去那家看看,大娘刚搬来,应该要人帮忙收拾洒扫。”斑儿已经等不及了,跟田淮老打了声招呼,兴冲冲跑出院子。
“这孩子真是怪了。”田淮老颇为无奈地笑了一下,对康喜道“他看着随和,其实除了他姐姐,跟谁都不亲近,看谁都不顺眼。也不晓得只见过一面的大娘怎么就那么好,巴巴儿到人家跟前进孝。”
“哎,也难免。他总是亲近军娘的。”康喜叹一口气,安慰道“罗家那个大娘你是没瞧见,将近八尺的个头。我问了,果然是戍军退下来的,现在齐府养马。不是说斑儿两三岁的时候,他亲娘就…”
康喜的话未说完,前屋里蹦蹦跳跳跑出来个小姑娘,扶着门轴喊田淮老,说“三娘的腰疼了,要起身,喊您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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