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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王跛子急得大声吼了起来:“肯定没有跑,我上午亲眼看到的,一直盯着,没见人出来。”
王腊子也跟着起哄:“还有大爷爷的屋没有搜,肯定藏在他屋里。”一伙人就要朝王大爷家里闯。
“哪个敢搜我的屋,没得王法了吗?”只见王大爷拐杖一杵,声如洪钟。王大爷读过私塾,写一手好文章,之前在城里做老爷,解放时请人用滑竿从重庆抬了回来。王大爷没有儿子,女儿也因当年躲运动远走他乡,成了王家湾上颇有声望的“五保户”。
大婆婆也伸手把人拦住,大声喊道:“我今天看哪个敢进我的门?”张连长一怔,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王腊子见势走了过来,拉开大婆婆的手说:“张连长也是公事公办,进去看看就走,不得乱动东西。”说话时,几个民兵便冲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把躲在里屋的王道渠押了出来。
王道渠一米七五的个子,身材并不魁梧,甚至有些清瘦,但他留着长发,梳成偏偏头,虽然也不近视,却长年戴着一副金黄色的眼镜,显得很有文化。其实,王道渠本身也很有文化,他是村子里唯一的高中生,当然也有人说他并没有读到毕业,但这并不影响他作为当地远近闻名的文化人的身份。王道渠把眼镜摘下来时,似乎更有神,因为他的鼻梁像鹰,眼睛也像鹰,摘下眼镜后,那鹰一样的眼光更是显露无遗,深邃而又威严,让人尊重,又有所畏惧。特别是他穿着长风衣,提着黄皮箱,在人群中一阵风地走过,派头十足,光芒四射。
当然,这种光芒,更多的时候是招人恨。
新初清楚地记得,父亲当时被人抓住时脸色卡白,头上还卷着几根大爷爷家床头的稻草。那几根稻草,一下就把父亲身上所有的光芒遮住了。
“把他捆起来!”王跛子大声吼叫。
“不用捆,我自己跟你们走一趟公社,我又没犯什么罪,去了说清楚了就回来,先给我打盆水洗个脸。”王道渠到底见过些世面,一边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大声地向张连长,也是向周围的人喊话。
母亲连忙叫新鸿去打水拿洗脸帕,她已经迈不开早已发麻的脚步了。
几个民兵还是五花大绑地把王道渠捆了起来,用索捆时还用力把王道渠背在后面的手向上提了两下。王道渠明显地感到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但比疼痛更难以忍受的是难以形容的羞辱,所以也没听见他喊叫一声。新初却清晰地听到了父亲的手被用力往上提时“嘎嘣”一声清脆的响声,痛得心里直打颤。
张连长说:“这个是规定,怨不得兄弟们。”
洗了脸梳过头的王道渠再也没了刚才的狼狈相,但也不再那么有光芒,似乎也不那么招人恨了。他转过头来对新初母亲说了一句:“我没有犯罪,两个工地单位上还欠我的工程款,外面也只欠一两窑砖瓦钱,还有腊子托我买两包化肥的钱,要不是躲这运动,工地早完工了,化肥也给他拉回来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在家把几个娃儿带好!”
新初母亲鼻子一酸,眼泪就直扑扑地掉了下来。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不知究竟的新初没有母亲的那种悲痛,他甚至觉得父亲就像绘本里的共产党员被押向了刑场,生的伟大,就是死也是无限光荣,心里反倒升起了一丝丝莫名的敬意。
父亲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带着大女儿新鸿白天去地里干活,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一个人独自啜泣。新初就在被窝里偷偷陪着母亲流泪,他害怕母亲知道自己也在哭。二姐新雁马上就读初三了,暑假都在补课。小弟新明还不大懂事,自己玩自己的。新初每天一大早跟着母亲和大姐起床,一边放牛,一边割猪草,母亲和大姐忙完活,猪食也煮好了。母亲一看,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嫁到王家前面两个都是生的女儿,第三个生下新初这个儿子后,娘婆二家稀奇得很,过的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哪曾受过这些苦?
不久就要报名读书,新初几兄妹也不敢问脾气渐渐变得有些暴躁的母亲要学费,就背着书包往学校跑。正在石磐上晒谷子的母亲大声呵斥道:“你们几个往哪里跑?老汉都没得了,还有钱读啥子书?”几兄妹哇的一声就都哭成一团。
大姐新鸿带着哭腔说:“妈妈,我也大了,就在家帮您做活路,就让弟弟妹妹们去读吧。”
母亲怎么不知道儿子读书的重要性,她望着懂事的大女儿,心疼不已。新鸿天资聪明,不到五岁就发蒙读了一年级,去年参加中考,预选也只差了两分,今年正在复一年,按理说考个中师是没问题的。就对大女儿说:“新鸿,你今后莫埋怨妈妈哟!”
新鸿就哭了:“妈妈,是我自己没考上的,怎么会埋怨您,弟弟妹妹们还小,留在家里也帮不了您啊,您让他们至少也读个初中,今后没文化打个工都不行了啊。”
新雁、新初、新明几个待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母亲这才转过头吼了一句:“还不赶快滚到学校去!”
几兄妹撒腿便跑。
到了学校,新初才知道,他的老师王道文被换了。王道文高中毕业,回到村小代课,教新初班的语文,同时兼任班主任。而教毕业班,是出成果的时候,而且王道文教书教得好,学生成绩好,新初也常在全公社统考第一名,给村小争了不少光。这样的班,怎么能让代课老师来代?被村小负责人张全树接管了。新初刚一坐下,张全树便直愣愣地盯着他大声嘲笑道:“你还来读书?你爸爸都被抓了,你还来读书!你晓不晓得,你爸爸在坐监,你妈妈在守寡?”满脸泪水的新初一口气不歇地跑回了家。
第二天,新初就上坡放牛割猪草,再也不去学校读书。母亲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周末回家的大姐再三追问,新初才哭着说出了不想读书的缘由。二姐新雁便跟母亲说:“要不我把弟弟转到公社学校去读,公社学校还教得好些。”
母亲说:“好是好,就是太远了,弟弟还小,山路不好走。”
新雁一口回应道:“这个妈妈请放心,有我照顾他。”
新雁就领着弟弟进了公社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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