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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这桌上又是一片诉苦声。何大头吃得差不多也喝得差不多了，酒壮人胆，一拍胸脯说：“我知道你们为啥愁，不就是为了日本人派捐吗？”

大家全都鸡叨米似的点头，眼睛盯着他，就像乌龟瞪绿豆，跟着他眼神转！

何继儒说：“二弟，有啥主意快说。”

何大头嘻嘻笑着道：“皇军呢，现在是榨油政策，今天一点儿明天一点儿，就看能榨到什么地步，等咱熬不住了，也许他会给你留口气儿。”

何继儒说：“大家已经熬不住了。你还没来，黄老板已经在说要歇业了，吴老板说要回老家去种地。”

张小开意兴阑珊地说：“我也准备去上海跑单帮了，这生意没意思了。”

何继儒也说：“我准备除了小上海，其他几家店都盘出去。二弟，你要不要先挑挑？我一定先尽你挑，肥水不流外人田。”

何大头说：“哥，你这不是拿我开玩笑吗？我哪儿有那么多钱啊？”

茉莉在后面清清脆脆地说：“你上次抢那一大包袱金银财宝呢？爸爸，那一包袱可不可以换一间铺子啊？要是差不太多我们就换给二叔吧。”她说着把一盆解酒汤摆在桌上，给客人们盛汤。

何大头笑骂道：“臭小娘皮门槛倒蛮精的，还惦记我那一包袱宝贝呢。”

何继儒不温不火地微笑说：“二弟有宝不妨拿来，大家一起沾沾宝气，正好莫老板也在，就顺便请他给估个价？”

莫老板捻着几根鼠须很自负地说：“这世道估价不敢说最准，但鉴宝还是可以让大家相信我这双老眼睛的。”

大家一番怂恿下，何大头已经轻飘飘不知骨头几两重了，他嘚瑟着上楼，推开了想跟着他去看西洋景的张小开，打开两把大锁进了自己屋，反身朝站在楼梯口的张小开一龇牙，把房门咣的一声关紧，啐道：“哼，想跟我来？没门！”一头钻进卧室床底下，从角落里抓住那个从不知道哪个富商家里弄来的小保险箱的把手，用力拖到面前，就那么撅着屁股趴在床底下，喀啦啦打开保险箱，拽出包袱把里面的几根金条和一小包现大洋放回保险箱锁好，这才提着包袱哼着小曲，照着镜子捋了捋锅盖式的分头，从鼻子里哼了声说：“娘希匹的，宁城的理发匠就是不灵。”走到楼梯口又转身去把房门上两把大锁锁好拽了拽，哼着小曲下楼。

张小开一直趴在楼梯口看他，并不断小声通报着他的做派，底下众人已经被那两把大锁的形容笑得前仰后合，连平时很少失态的何继儒都忍不住满口茶水喷了一地。茉莉已经见怪不怪，笑嘻嘻地迎上去说：“二叔，要我帮你拎包袱吗？”

“不要！二叔我拎得动。这可都是宝贝，要是被你拎砸了，你爸爸那几间铺子可不够赔的！”

他这话一出口，大家眼睛全都盯在那绛色锦缎的包袱上了。他拎着包袱过来，莫老板郑重其事地拱手让他放在后墙窗前麻将桌上，又拿毛巾擦干净手，戴上老花镜，等着何大头打开包袱。大家见状全都收拾起嬉笑颜面好奇地凑过去。

何大头解开包袱，里面不外是些金银珠宝和首饰，莫老板并不一一检看。他拿起一块玉璧对着光细细看来，又在手里把玩了一阵，说：“好东西啊，虽然年代不算太久远，但是玉质是上好的和田白玉，雕工是精细的苏州工，二龙戏珠活灵活现，最妙的是那一点儿糖色用得巧，正好雕作龙珠。好！”

大家争相欣赏把玩，何大头却急煎煎地问：“那你看它值多少现大洋？”

莫老板叹了口气道：“乱世藏金盛世藏宝，这要是放在好年月何止千金，现在……真不好说了。”何大头一听急眼了，他一把夺回玉璧举着说：“啥世我不管，这么好的东西总有个价儿吧？”

莫老板叹道：“就算有价这年月谁买啊……”说着他在里面又拣出一件，是一串缠丝红玛瑙珠子，他眯着眼对光看着说：“就这挂朝珠，至少是康熙朝的上品，现在都不抵那些庸俗脂粉。”他说着随手划拉着那些金项链金镯子金戒指，拿起那对小金鞋看了一眼惊讶道：“这是哪儿来的？你们不会把江家都抢了吧？这对小金鞋是江老爷给江家大少爷娶亲时定制的，还是我过的手，想当年是专门去扬州找最好的金匠做的。你们作孽啊，江家都敢碰？”

茉莉不知道江家是谁在哪里，她悄悄问何继儒：“爸爸，江家是谁家啊？”

“江家湾的江家是远近闻名的大豪绅，江老爷一辈子多做善事，修桥铺路，盖小学校，大家都叫他大善人。”

那边何大头见大家异样的眼神瞪着他，不由分辩道：“这可不是我抢的，是皇军闯进去要搜抗日分子，还要抓花姑娘，大少奶奶就让管家送了这个给我，我好说歹说把皇军劝出去了，他们家不过损失一船米而已。不然，一家老小命都够呛。”

大家听了倒也无言，虽然都恨鬼子，但谁能扛得住日本人啊。一片叹息之后，何继儒说话了：“大家还是言归正传，皇军那里，怎么办？”

大家都在叹气，何大头却追着莫老板不放，扯着他衣袖说：“你大约帮我估估，看这些能值多少现大洋？”

莫老板说：“你这些金器不消说了，自然都卖得出金价，但是珠宝就不好说了。前些天我去上海，到各家老关系那里都问了问，都说现在除了金器其他一概不收。金器也只能按当天的金价交易，卖不卖随便，其实都是熔金条的。”

何大头说：“那我这些珠宝反而不如金器值钱了？早知道我他娘的就只要金器！”

莫老板说：“这样吧，我只能说帮你多问问，看机会了。”

张老板过来拉着两人重新入席，说：“这样吧，何老弟先帮我们想办法应付日本人，然后我们大家想办法帮你出手这些东西。好吧？”

“娘希匹你这不是恶心我吗？我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宝贝，还要求着你们才能出手啊？”

莫老板一脸委屈地说：“我说的全是实话啊，不信你可以自己跑一趟上海。

这些东西现在也只有上海才能出手，还得有门路，不然仨不值俩就给你黑了。”

张老板说：“莫老板是实实在在对你老弟好，要不你哪知道那玉璧、珠串值多少钱？”

吴老板不耐烦了，筷子头儿敲着酒杯口说：“咱们不要跑题好不好？商量怎么对付皇军吧！”

何继儒说：“二弟，东西的事情慢慢再讲，先议议这捐税。宁城五行八作的商家不少，大家的意思是想请皇军立出个规矩来，多久交一次税，每次每家怎么核定税率税额，老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我们招架不了。”何继儒直接切入主题，何大头倒愣了愣，摸摸后脑勺和脖子后面的槽头肉，想想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只能帮你们跟皇军说说。要不你们先拿个章程，我再去跟皇军说？”他心里盘算，如果不帮大哥，他躺倒不干，皇军还得跟自己没完；如果帮大哥，不知道皇军那里到底什么意思，万一吃瘪里外都不好看。

张老板说：“那我们就先议个章程，你也帮我们参谋着，搞个皇军能接受我们也能承担的。”

何大头叮嘱道：“日本人办事认真，定了章程到时候就得照办，别到时候又给我出难题。”

几个人埋头开始嘀咕，何继儒执笔仔仔细细推敲。茉莉悄悄把桌面收拾了，又换了新茶来。转眼就到了下午两三点光景，何大头酒足饭饱伸着懒腰说：“你们慢慢弄，我得去跟皇军那儿点卯了。”大家见主要章节粗定，便笑着拱手相送，由他去了。

温玉莲在柜台里照顾着店面生意，见何大头出来忙扭过来朝外送着说：“二兄弟走好，皇军那里替你哥多美言两句。”何大头扬着手大大咧咧道：“知道啦知道啦，我的亲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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