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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 士 风 流（第1页）

汤楚正斜着头拨弄箜篌，一双秋水眸子里满是好奇，她年不过十九岁，但声名却早已顺着樊江远扬天下了。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的容颜自是不必多说，但凭手中如水般荡漾着的凤首箜篌也是无数文人墨客争相求见的理由。

许易和她也有一些交情，每每朝中重臣来访或是慕容家家宴举行之时总不忘叫上她。因此当汤楚应邀前来，却发现许掌柜正和一位银甲将军相谈甚欢时，不免有些吃惊。毕竟许掌柜年事已高，近年逐渐退居幕后，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没人值得老朽亲自迎接。”话虽狂妄，却也是真。

而之后进来的那位器宇轩昂之人更是让她瞠目，然而这一切还不及见到他手中太子印时的万分之一震惊。她弹着箜篌的手微微颤抖，手指按错弦结，箜篌险些错音，还好叩门声及时唤回了她的思绪。

汤楚下意识地看了看打开的门，却被进来的白衣身影吸引住了目光，手中的箜篌又险些辜负了刚刚飞回的思路。她慌忙按下了弦，赶忙用长袖遮住了半张娇颜，窗外的红霞晕染了青天。

“见过太子——”原来，这器宇不凡的紫衣青年实乃当今太子——曲昇。张南北笑嘻嘻地对曲昇夸张地行了一礼，这回曲昇笑呵呵地没有再阻止，看来他已经把身份挑明了。

不等张南北重新落座，曲昇便看见了红了脸的汤楚，他揶揄地对张南北眨了眨眼，道：“南北无须多礼，古有秀色可餐，今天你这般俊秀模样也让我们大饱眼福了。”

张南北一愣，看着一起大笑的曲昇和许易，挠了挠头，下意识地对上了汤楚的目光，惹得佳人脸上的红晕更甚，倒是让一旁的几位歌伎也跟着捂嘴轻笑了。

酒宴已然上齐，正中是一道珍火淬花鱼，香气扑鼻，临风楼大厨的绝活在这条瘦长的江鱼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曲昇虽然没端太子架子，但张南北和许易还是先敬了他两杯酒，这才拿起了筷子一品鱼肉之味美。

推杯换盏，酒至半酣，丝竹管弦不绝于耳间，三人脸上都微微现了几分醉意。曲昇在席上谈笑风生，随意洒脱，许易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此时再顾忌太多会扫了兴致，两人便很快熟络起来了。张南北的话不多，有时听着许易给曲昇绘声绘色地讲着临风楼的历史，有时也会百无聊赖地看一会儿舞伎跳舞，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痛快！宴冬掌柜不愧是真丈夫，这小人斩得确是干净利落！”

曲昇听着临风楼从原本的一处野摊一点点做大做富，年轻的热血也不禁有些沸腾，他起身向许宴冬敬了杯酒，许宴冬也赶忙起身回礼。

“太子过誉了，不过是时不待人催刀落罢了，错过了这一次可就难寻下次喽。”

酒盏相碰，青铜相击之声沉闷中透着清亮。

“时不待人啊……”张南北也拎起酒樽倒满酒，松花酒清润却浓烈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嗯？”曲昇正饮着酒，眼睛一瞥看见了一旁沉闷的张南北，“南北今天兴致不高啊？”他不无打趣地对身后的汤楚说道：“给将军奏一曲《登云楼》提提趣儿。”

汤楚恭敬地应了一声，妙手弹拨，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弦音不绝，如铁骑突出，如银瓶乍破，连竹斜轩的室内空气都有些燥热起来了。

“父皇已经同意你的辞呈了。”曲昇抿了一口酒，他有些无奈地托着下巴看着张南北，“但连上九次书也未免太过了吧。”

“咳咳！”许易一口酒卡在喉中被噎住，险些失态，他赶紧拍了拍胸口缓了过来，连气也不敢长舒，满面惊异地看向平静的张南北。

张南北端起了酒盏，缓缓地让杯中的琼浆玉液一点点地消失不见，喉中满是酒液的辛辣，腹中酒液翻腾，一如他的心情。他有些醉了，也有些累了。望着曲昇，眼中有三分醉意，七分真心。

“谢皇上隆恩。”

曲昇皱起眉头看着淡然的张南北，良久，才舒展眉头，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你不想留，我朝也不会强求。攻下的三座遗国郡城，一支未尝败绩的飞关铁骑，山水师的人情已经卖得很是值当了。”

曲昇一摆手，侍女帮张南北倒满了酒。二人一同举起了杯，曲昇看着张南北的眼神里多少有些不舍，张南北望着曲昇，眸中却有几分豁达。

“飞关大将军的令牌，我便不收回了，权当是个纪念。”

“那怎么行，以后若有人接手飞关铁骑……”

“以后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曲昇放下酒杯，看着张南北英俊的面容，回想起他刚刚出山时的模样，稚嫩又青涩。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现在已经变成一个男人了，一个饱经战争洗礼的男人，剑眉星目，眼眶深邃，有大将之风，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张南北瞟了一眼正在凝视着他的曲昇，心里自是明白的。离山多年，好多东西都变了，那个顽皮的孩子变成了沙场万人敌，曾经的小太子变成了真正的储君，离最高处的那张座椅只差一步。那些过去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他轻轻一叹，那故人呢？师姐呢？她现在在哪儿？是否无恙？

许易虽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也大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正了正衣冠，起身对张南北和曲昇各施一礼：“老朽虽然智愚行苟，诗书礼乐是一窍不通，但好歹听过‘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之句。此番相别，亦是为了今后相会，莫说前路难，将军当归关矣！”

许易的脸庞沾染了窗牖外的霞光，像一棵老藤，老而不倒，老而矍铄，引得张南北和曲昇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那我便以酒代礼，送将军卸甲。”

“末将感太子之恩，当敛裳还家。”

风临临风楼，旧歌歌旧愁。

“石头看了白首，重云望尽层楼。飞鸟归暮晓，浮云栖山游，渚江舟上，玄烟桥里，绣烛红屏看素手，谁记当年——登云侯——”

最后一丝琴声，飘散在樊江的潮起潮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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