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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惟余莽莽,遍地苍芒,别忘了梦归方向。
待斜阳落落,黄沙飞扬。请尽情释放渴望。
也谁料,春风吹已断。又谁料,朝云飞亦散。悲剧总是发生的令人措手不及。而那抹感伤的情绪一旦写上眉头又刻上心头,便再不愿轻易褪去。它肆意滋生着愤怒与悲怆,终于那些软弱灵魂在这无尽晦暗的推搡下,被生生堕下深渊,无奈写了下悲哀与懦夫的墓志铭。
自从历经了那场屈辱,三毛便再也不复从前。她总是暴躁易怒,甚至无法安定自制。和堂弟在家时,二人发生口角,本是一场幼稚的小小摩擦,三毛却异常凶狠地用钢梳子扎堂弟,被钢针刺入脸中,堂弟哇哇大哭地跑开了,三毛的嘴角竟是一抹狡黠的微笑。非但如此,三毛还总是喜欢用开水浇花,眼睁睁地看着本是盛放的娇蕊,一寸一寸的枯萎,直至凋零败落。三毛竟满是快感,她喜欢直视灭亡,那些逝去的生命是她快活时光的陪葬,而那缕残留的暗香就成了她泯灭善良的最终祭奠。
三毛真的病了,她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幽暗里难以自拔。萧萧落叶,漏雨苍台,莲花之上,俗世之下。三毛竟开始享受那些彻骨的疼痛,也开始学会在大片荆棘里大口呼吸。当沉寂黑暗已然变成一种习惯,走出后的光明只会是刺眼的伤害,继续蛰伏晦涩,便成了最保全的选择。三毛要求父亲将卧室内的所有窗外加上铁栏,又将门焊上铁锁,不需要开灯,只要静静的蜷在房间一角,她才会觉得自己终于被满满的安全感呵护着。
最初,三毛还是愿意同家人一起吃饭的,父母如此体贴照顾,三毛并不忍心将他们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可饭桌上难免提起姐姐弟弟们的学校生活,三毛千难万难筑起的一道坚强,终究被击垮了。三毛跑回卧室,将曾开放一隅的心墙再度糊起。任何人再也不曾进来,自己也再走不出去。
三毛向来不需要任何玩伴,她的娱乐活动就是穿着旱冰鞋在院子里兜圈子,在那寂静的午后,在那无人的宅院。她旋转疾行,虽走不出那囹圄桎梏,却能圈禁满腔悲鸣。
三毛喜欢天黑,只有在那时她的灵魂才能与周边景色进行最完美的契合。也只有在那时,她才不算是异类,三毛喜欢偷偷溜出门外,夜色里她看不清别人的脸,也便不必被别人一眼看清。她走在院前的荒路上,那条路有个美丽的名字---长春路,虽名不副实,但在三毛眼里,这条路却切实能通往她心之所向的那场盎然春意。
长春路上总是横七竖八地堆放着一些水泥筒子,三毛的一大乐趣便是在那里钻进钻出。厚实的水泥成了最踏实的怀抱,装下了她的所有胆怯,而那铁青的冰冷温度是她们交流的唯一媒介。秋天的这里,更是让三毛迷恋,沉沉雾霭下的一地苍黄,纷至沓来的遍野哀鸿,血色黄昏,枯藤老树,此情此景是那般寂寥与壮阔。
三毛越陷越深,她再也听不见所谓俗世的飘渺之音,也再也看不见近在眼前的美景良辰。她想到了死亡,她想去她最爱的地方,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或许那些亡灵也正等着她的到来,想与她共饮浊酒,诉说风流。三毛像是能够感知那些召唤,她平静地割破了左手的动脉,幻想着那些久别重逢,会是怎样的婉转悠扬,又是怎样的荡气回肠。
一场繁花还未绽放,谁会允许她因别人的过错就此落败凋零?而那所谓的解脱无非是懦弱逃离的借口,多年后那个凛冽的女子再次回首,那般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事不可追。或许会嘲笑此刻自己的不堪一击,但更多的应是庆幸有人在那时那刻毅然将她救起。
手腕被缝了二十八针,长春路雾散,重逢一梦醒,仿佛千帆过尽终归沉寂。三毛睁眼看见病榻旁的父母,他们眼含热泪,似乎都瞬间苍老。她哪会明白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是怎样的肝肠寸断。父母哀求她活下去,留在他们身边。那个记忆里一直泰然平和的父亲,寡淡祥和的母亲,在看见倒在血泊里的三毛时,便都瞬间失了分寸。三毛看着父母如此小心翼翼地乞求着自己,幡然醒悟。原来她不单是为自己而活,她的生命还承载者几代人的悲喜。
用当代的医学术语来讲,那时三毛是换上了抑郁症,一种治愈几率微乎其微的精神疾病。父母哪会眼看着血肉至亲一再承受着病痛的折磨,便到处求医问药。三毛看了无数的心理医生,父母的努力还是初见成效的,三毛不再继续想着自杀。可疾病对精神的凌虐是可怕的,三毛此时的自卑与恐惧达到了巅峰状态,这也一度拉低了三毛的智商,经过智力测试,三毛的智商为六十分,接近于低能儿,那个始作俑者的“预言家”老师,用自己罪恶的双手,终究将三毛变成了低能儿。颐指气使的她或许还会讪笑着说,我看人的眼光一向精准。继而又创造着一个又一个的“低能儿”。
三毛的父母得女儿如此之后几近崩溃,在邻居和亲朋眼里三毛已然成了“问题儿童”。有人可怜也有人指点,旁观者总是喜欢肆意描绘自己的立场,三毛本就敏感脆弱,外界的流言蜚语又不绝于耳。此刻,就连本是关怀的眼神在三毛心里也成了一种鄙夷与蔑视。三毛此时疯癫得走火入魔,她认定自己是一个坏孩子,是羊圈里的一只黑羊。没人愿意与坏孩子游戏,而黑羊的存在意味着整个羊群的耻辱。那巨大的自卑感让她窒息。像踏入一方沼泽,越想抽离便越泥足深陷。
好在三毛的某些天赋并未被这压倒而来的负面情绪摧毁,她仍然迷恋文字,而此刻书籍也就成了她的灵魂伴侣,那是她唯一愿与之交流的东西,在三毛眼里,文字成了活物,它能感受三毛的悲伤,读懂三毛的渴望。在那甚嚣尘上,仿佛也就只有书籍可以依靠。
在古老的希腊神话里,三毛邂逅了一位女神,人们叫她ECHO。她本非张扬的性格,可她的美丽注定让她无法沉寂。
她的双眼尽是流转的潋滟,她的身段婀娜又妩媚,她的声音悠扬宛若天籁,每每她轻声歌唱,哪怕洪水猛兽都会回归沉寂。终究她的美丽成了一场原罪。因为遭到了天后的妒忌,她被贬到了下界。
然而,福兮祸之所倚,在下界,ECHO遇见了一生所爱,一个叫纳雪瑟斯的男子,他甚至比女人更加美丽。可偏偏ECHO被天后惩罚失去了表白的能力,她只能重复对方所说的后三个字。因为迷恋她便一直追随在纳雪瑟斯左右,她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无从遏制的爱意,然后接受这份痴心,两情相悦。
“谁在这里?”终于纳雪瑟斯发觉了身后的姑娘。
“在这里。”ECHO根本无从遏制破口而出的生硬重复。
“不要这样,我宁死也不愿让你占有我。”纳雪瑟斯有些愤怒,他高傲得讨厌等待别人的回复。
“占有我。”ECHO回答,纳雪瑟斯听了,认定眼前这个女子,是轻薄的姑娘,于是一脸不屑,拂袖而去。
ECHO难过至极,她的单恋只能以沉默终结。终于有一天,天帝明白了一切,他不愿ECHO承受屈辱,便决定惩罚纳雪瑟斯。一日,行至湖边,纳雪瑟斯在倒影里看见了自己的美貌,欣赏不已,恋恋不肯离去。天帝见了,便将纳雪瑟斯化成了一株水仙。而那个痴情的ECHO便成了深爱水仙的女神。
ECHO译为“回声”。三毛被这个忧伤的故事融化了,童话了讲得好像她自己,无奈又无从辩解,不怨世人不理解,她的确特别得让人无从理解。三毛觉得自己像极了那个森林女神。她们都曾承受屈辱,都有想要宣泄表白的情感,却生生被囚禁与封印了。
那时三毛给自己取了第一个笔名“ECHO”。她心中的水仙正在飘荡摇曳中迷恋自己的影子,而她虽受尽欺辱,却正酝酿着一场盛放。
那时的三毛还十分喜欢泰戈尔,在她眼里,这个大文豪拥有着真正的自由,它不会被阴暗笼罩,不会被现实捆绑。所以三毛总是爱叨念着那句“天空中没有足迹,可我已经飞过。”泰戈尔生如夏花般绚烂,死若秋叶般寂静。他曾解放过千万人的灵魂,可偏偏却不能将三毛救赎。
三毛就是如此的极端,在她心里,存在只有两种状态,要么自由的活着,要么任性的死去。即便在她豆蔻年华,仍充斥着最老成的悲伤。有时我们多么希望她能尽情发泄,用那少年一事狂,敢骂天地不仁的气魄。多希望她能活得潇洒,提马纵剑,说诗酒趁年华。可三毛却选择始终将自己埋藏,在那深深的无涯苦海里,冰封了七年为期。
终究“风华是一指流砂,苍老是一段年华。”将至未至的定会归至,待放未放的终会释放。当被生活欺骗,或被时光摒弃,莫要悲伤失望,酝酿着的将是一场更美丽的荡气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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