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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楚颖
再次回到小园,静坐于河畔枸橘树下,在无边的空寂中,听流水汩汩,奔涌向前……
外公外婆还在时,小园并不寂寞。
年幼的我常站在矮凳上看外公专注地开药方,那一格格白色的药柜是神奇的百宝箱:原来夏天知了褪下的壳能治咳嗽喑哑,随风飞舞的蒲公英可清热解毒,爬满篱笆的美丽的金银花能通经活络,危害蔬菜的小小斑蝥却是抗肿瘤的良药……
而我最感兴趣的是河畔那棵“怪树”——枸橘,一冬徒留虬枝铁干的它,会在春天开出素淡的花、夏天结出青涩的果;秋风从小河掠过,藏不住枝头金黄的累累硕果。
捡起一颗,细细嗅去,一股淡淡的中药味萦绕鼻尖。
外公有句口头禅,“大自然处处都是宝,田间地头常见中草药”。就拿枸橘来说,八九月果实未成熟时采摘,日晒夜露,至全部干燥,可以疏肝和胃、理气止痛;枸橘嫩叶煎汤代茶,可以祛风;就连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尖刺煎汁含之,也能缓解风虫牙痛。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原来,这棵枸橘树真的是一种历经沧桑的顽强树种,趟过千年河流栽种到了我家,它以质朴却奇崛的姿态巍然屹立,以一袭清新的药香芬芳于世。
后来,有了母亲,粗通文墨的外婆和堂姑婆在外公的首肯与帮助下,将镇上的稚童集中到园里进行启蒙教育。闲暇之余,外公也会教这些蒙童写大字、念诗词。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书声伴着药香,映红了外公外婆年轻的脸庞。
小河依旧奔腾不息,枸橘青了又黄……遗憾的是,一袭书香与药香、朴素却清雅的外公在我七岁时离开了我们。我常陪着外婆流连于河畔,听流水潺湲,不舍昼夜;而斯人已逝,唯有枸橘铁枝虬干依然。深秋来临,老柳树细长的叶片打着旋儿流向了远方,我提着篮,帮助外婆捡拾掉落草丛的小小枸橘,那明亮的橙黄,似燃烧的火焰,让人心生暖意。外婆会将它们切片晒干,送给需要的左邻右舍。外婆专注地工作着,眼眸流转的刹那,总给我莫名的力量。
毫不起眼的枸橘树,饱经风雨屹然挺立。那种承载不住的历史沧桑,能让人想起被剥蚀的古殿檐台、颓败散落的玉砌雕阑,这期间该蕴藏着多少绚烂迷离的梦啊。会有从远古走来的晏子朴素睿智的身影吗?会有李时珍身背药篓、遍布山野的足迹吗?会有外公清癯却仁爱坚毅的面容吗?嗅着枸橘清淡的药香,我的嘴角不觉扬起了温暖的弧度。
潺湲的河水奔流不息,河畔高高的山冈上,长眠着我敬爱的外公。在那儿,奔腾的河水会徘徊、缠绵片刻,然后继续着它的使命,最终奔入长江,汇入大海,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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