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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李清照以词闻名,留传诗作不多,文章更少,除《词论》外,唯有《金石录》与《打马图》两大系列了。
这也是受到时代风尚的影响。宋朝文纲较松,关于博戏的著述颇丰,为旷代所未有。《汉官仪》《七国象戏》《谱双》《除红谱》《丸经》等络绎不绝,足与各类茶经、香谱相媲美。连大奸臣贾似道都有一部《促织经》。
陆游诗中说:“冷落秋千伴侣,阑珊打马心情。”显然打马与荡秋千一样,都是闺阁女子常见游戏。
李清照在青州时流连赌桌,废寝忘食,无所不好,最关键的还是逢赌必赢,经验颇丰。此前于南渡中流离迁徙,赌具遗散,虽多年不曾打马,但是兴致不减,常在心中思忖,一想起来就指尖发痒。如今在金华重新聚起一班贵妇名媛来,骰盅清脆中,恍若回到了汴京时光,让她不仅重燃斗志,甚至兴致勃勃地要写一部赌经传世。
这年,她刚刚完成《金石录》的校正整理,用一篇《金石录后序》为三十年努力画上了句号,然而激扬文字的余热犹在,便想着再立一部著作展示平生所学。选来选去,竟然想到了打马,声称世上博戏众多,“尝恨采选丛繁,劳于检阅,故能通者少,难遇勍敌。打马简要,而苦无文彩”。
意思是赌戏虽多,真正精通一技的少,有人会打马,也写过秘笈传授,但是文采太滥了,不足以传世。难得我这个人吧,既擅长赌博,又文采斐然,更乐于研究,所以就由我来指点江山,好好将打马的规则及经验介绍一番吧。
有图有真相,李清照的著经工作相当繁杂,不但介绍了打马博戏所需的用具、玩法及各种规则,且将赏罚规则参互研究,画图说明。包括《打马图序》《打马赋》《打马图》《色样图》《铺盆例》《本采例》《下马例》《行马例》《打马例》《倒行例》《入夹例》《落堑例》《倒盆例》《赏帖例》《赏掷例》等十五部分,“不独施之博徒,实足贻诸好事。使千万世后,知命辞打马,始自易安居士也”。务必要让后世赌徒都知道,“命辞打马”
这件事,乃始于易安居士。
也就是说,李清照不但要做“千古第一才女”,还要成为“万世打马始祖”。
明代《古今女史》满足了她这个愿望,真诚地将李清照奉为“博家之祖”,这可比“赌神”“赌后”什么的荣耀多了。建议现代麻将女们在上桌前,都应该先拜拜李清照的画像再掷骰子。
《打马图序》的落款是“时绍兴四年十一月二十有四日,易安室序”,这是后世研究李清照晚年生活的一个重要凭证。
而在《打马赋》中,李清照则详细论述了打马在赌博中的地位及社会功能,以为“打马爰兴,摴蒲遂废,实博弈之上流,乃闺房之雅戏”,又道是“运指麾于方寸之中,决胜负于几微之外。且好胜者人之常情,小艺者士之末技。说梅止渴,稍苏奔竞之心;画饼充饥,少谢腾骧之志”。
能将赌博的好处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易安也的确算是第一人了。
最难得的,是她明以说打马,暗中指行军,“或衔枚缓进,已逾关塞之艰;或贾勇争先,莫悟阱堑之坠。皆由不知止足,自贻尤悔”。
在赋中,她引用了大量有关战马的典故,和史上平乱杀敌的著名战事,一一提及刘秀推翻王莽统治创建东汉的“昆阳之战”、黄帝讨伐蚩尤的“涿鹿之战”、谢安东山再起平定天下的“淝水之战”,热情歌颂了桓温、谢安、陶侃等名臣良将的有勇有谋,暗讽了南宋统治的不识良才、不思抗敌,曲折地表达了天降英才、麾军再战、收复河山的愿望。
文章最后,更是写下了一首慷慨峻拔的古风:佛貍定见卯年死,贵贱纷纷尚流徙。
满眼骅骝杂,时危安得真致此?
老矣谁能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
很显然,在追随着南宋朝廷一路仓皇奔逃的路途中,李清照看了很多,听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她的父亲是在《洛阳名园记》写下亡国预言的李格非,公公是与蔡京缠斗至死的赵挺之,丈夫是顶着“缒城宵遁”头衔的江宁织造赵明诚,她的眼界之广、思维之深,绝不是胡仔之类一般清客文人甚至普通文武臣子所能达到的。
然而她毕竟只是个女子,不能妄议国事,她仍有写《词论》时评点天下英豪的锐气,却没有了那时的鲁莽,学会了将真心话藏在俏皮话后面,借物咏志。借谈论博弈之事,抒主战复国之愿。
佛貍,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小名,这里借喻金主完颜晟。
南北朝时有童谣“虏马饮江水,佛貍死卯年”。
李清照作赋于绍兴四年甲寅,次年即为乙卯年。这显然是作者期待明年能够消灭金军收复中原。
“贵贱纷纷尚流徙”几乎是一句实写当下,就差没指着赵构的鼻子骂了。
年逾半百的李清照依然保持着刚烈的个性,甚至希望能像花木兰那样女扮男装,横戈疆场,厮杀个痛快。
只是,纵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曹操《龟虽寿》)之志,却无金戈铁马、挥斥方遒之力,只希望能够天降一位神勇英雄,收复北国,让自己可以誓死追随,跟着他一同渡过淮河,返归故里。
但是,那位将相在哪里呢?
二
也许李清照真的继承了父亲的“毒舌”,随着她那句“佛貍定见卯年死”,第二年金太宗完颜晟真的驾崩了,其子完颜亶继位,因为内乱不平,难禁外战,遂主动向宋廷呼吁和谈。
这真是天赐良机,韩世忠、岳飞等主战派都表示金人不可信,这正是进攻的好时机,更何况和议条件屈辱之至,完全没道理。
但是秦桧却极力向高宗游说:“如欲天下无事,须是南自南,北自北。”主张划江而治。
这“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八字政策,用心相当险毒,这也就是说,目前住在南宋统域的官绅百姓,不论军民,凡是原籍在河东、河北的,都要还给伪齐刘豫,等于让南宋自动解除武装。
那么李清照这个娘家夫家籍贯都是山东的孤女,难道要因此归鲁,成为伪齐之民吗?
这样的奸恶言论,能不令南宋臣民切齿痛恨?李清照与秦桧同在临安数十载,却终其一生未与这位姻亲有过任何交集,便是因为立场不同,爱憎分明吧。
话说秦桧当年是与徽钦二帝一同被掳北上的,却于绍兴元年(1131年)十月与妻子王氏乘船从海上回到临安,自称是杀死监守金兵,夺船逃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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