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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板又出来做和事佬说：“何翻译官，看在罗太太面子上，你好歹也得让一步，总不能让茉莉回来一无所有吧。”

“这小上海是你盘下来了，叫我让什么？”何大头一脸强横地白了张老板一眼。张老板笑面团团地也不生气，说：“你还有三间铺子，半死不活地撂着可惜，不如我出个主意你们听听。”何大头和茉莉都看着他，他慢悠悠对何大头说：“反正你给皇军做事也顾不上管铺子，给茉莉一点儿股份，让她帮你经营多好，她现在又有了罗太太的关系，上海那边也是路路通了。我呢，也让一步，这小上海的后院还给茉莉，让她有个家。”他看一眼罗芳又尴尬了，嗫嚅着对她说，“不过罗小姐，您看您……”

茉莉拉着罗芳说：“原来罗姐姐现在住着后院啊？太好了，正好给我做伴啊！”她一龇牙耸了耸肩笑道，“是我给姐姐做伴。”

何大头心里也是一动，茉莉做生意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自己确实也没空管那几间铺子，要不是胡管家撑着早关门了。他心里盘算着，这要是给她点股份，就不用给她工钱，要是她赚钱多了，年底给她分点儿，她要赚少了，嘿嘿。于是张口就说：“这几家铺子，我当时盘过来也是花了大价钱的，当然不能和早先的价钱比，那现在不是打仗了吗？实业不值钱！”看小茉莉眼睛一瞪要说话，忙手一挡说，“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我多了不能够，我只能给你百分之十，三间铺子都归你打理，年底赚钱分红，不赔不赚你白干。丑话说前面，没有工钱啊。”

“没工钱我拿什么吃饭？”茉莉不干了，“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哪有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大不了年底再从我分红里扣。”

张老板说：“这行，年底扣分红。”他对何大头一竖大拇指说，“这你合算，不花钱就白得一能干的小掌柜。”他趁着这劲儿朝大家拍拍手说，“今天茉莉回来，也算是小上海一喜事，我请客，小凳子，每桌上一坛子花雕，楼上雅间给何翻译官和茉莉另开一桌，我给她接风。”转身又让着罗芳，“罗小姐，张大队长，您二位也请。”

几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去了楼上雅间，张老板把张震、何大头让了上座，自己坐在何大头身边。又让了罗芳，茉莉自己坐了罗芳下首，张亮一声不响坐了她下首，他不说话，别人也不敢找他说话，因为大家都发现了他礼帽下那很恐怖的半边脸。

酒席之上，茉莉恢复了可爱女孩儿的天性和小掌柜的生意人角色，把一桌人哄得都很开心，大家心里都明白，盯着小茉莉的佐藤死了，其他日本人和南京新来的那些人根本搞不清茉莉是谁，只要这桌中国人不找麻烦，她回来就不是啥事。

几杯酒下肚，何大头举杯对一直不阴不阳的张震说：“兄弟，我这侄女儿反正已经回来了，你看我们也和好了，以前的事以后大家也不必说了。”

张震无所谓地哼哈了两声：“你的家事我管不着，你们揭过了就过了。可她刚才说要告你……”他斜眼看着茉莉，又瞥一眼何大头。

“茉莉，你赶紧说话啊！”何大头急赤白脸地朝茉莉使眼色。

“说啥？”

“说你不告我了！”何大头一肚子火拱上来，急得挥手要拍桌子，一只手猛地伸来抓住他手再拍不下去。他一扭头，一张瘆人的丑脸对着他，眼神冷得要杀人，吓得他一哆嗦。

罗芳捅捅茉莉，茉莉朝何大头做了个鬼脸：“他脾气可不好，以后欺负我得趁他不在。……张哥，放了我二叔吧，谢谢。”

何大头揉着被攥红了的手腕尴尬地说：“我这不是急了吗？”

“张大队长，看张老板和我罗姐姐面子，我就先不告我二叔了。不过，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她说着一顿，何大头刚缓和的脸色又难看了。张震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小丫头，一言不发。

“您得帮我做个见证，”她看一眼何大头，说，“他今天可是自愿把我家三间铺子给我百分之十的股份，让我当掌柜，说好赚钱给我分红。以后赚钱了，他可不能反悔赖我的红利！”

张震不耐烦了：“老子只管你告不告他，谁管得了你家这些烂账？”罗芳瞪了他一眼，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了：“好，这个面子我卖给你罗姐姐，叫他写合约给你！张老板做中人。啰啰唆唆的，耽误老子喝酒！”

茉莉看向何大头，何大头气呼呼地抬手想拍桌子忽然又放下了，嘟囔：“写就写，不就是个合约吗！”朝正在一旁伺候的小凳子撒气，“小赤佬看什么看？！拿笔墨来！”

张震已经自顾自喝起来，片刻间合约拟定，何大头草草签了字摁手印，茉莉仔细看了合约，小心地签了自己名字——罗影，摁了手印又恭恭敬敬请张老板签字盖章。然后收起合约，给张老板敬酒道谢，又对张震和何大头说：“二叔、张大队长，我大难不死回来了，以后还请二位多多关照。我敬你们！”说着高举酒杯深深鞠躬。

夜阑人散，罗影正式回归了宁城。

罗芳，罗影。罗影是罗芳的影子，她带她走上抗日道路，罗太太什么的都是胡扯。阁楼里风吹过小窗缝隙发出嘶声，两人围着一床被子坐床上。

“这次我真的有独立任务了。”罗影兴致勃勃地说，“给根据地购买物资，主要是粮食、药品、盐。”

罗芳疼爱地看着这个小妹妹，短短一年，她的变化太大了，从小上海精明乖巧的小掌柜变成了有主见有心机的大气生意人。不，是个真正的战士了！

她沉思一下问罗影：“张部长有给我们的指示吗？”

“有。暗瞳小组继续静默，我可以和你接触往来，因为原来我们就认识。但是，你不能直接出面帮我，也不能介入我的工作。如果我出事了得自己兜。”她很有担当地说出这番话来，严肃的样儿把罗芳逗笑了：“难道你真出事了让我袖手旁观？”

“你可以帮我出主意，让我别做错事。”

“知道吗？美国人在太平洋战场节节推进，打得小鬼子吃不消了！”

“真的呀？！小鬼子也有遇到硬茬的时候？”

“美国人轰炸日本，东京都被炸了！”罗芳抑制不住的兴奋感染了罗影，她开心地拍手笑道：“报应啊！想当年他们炸闸北，死了那么多人，也该轮到他们了！”

“现在他们的供应越来越吃紧，粮食和很多物资都列为战略物资严加控制。

连我都是每月拿米票再加津贴的，很多人都要买不起也买不到米了。黑市可以买到，有些是从别处收购的，有的是本地各路关卡没收的，这些家伙都很黑，卖给你，然后在关卡等着再没收，一袋米可以赚好几回。布匹也是这样，最严的是药品，尤其是西药，那个可以在黑市卖大价钱。所以，”她看着罗影说，“罗掌柜……”罗影会意地说：“我最重要的是要打通这些敌伪关系。”

罗芳点点头捏了一下她脸蛋儿笑道：“小囡蛮门清的嘛。你要利用好商会这块地盘，张老板他们是商人在商言商要赚钱，同时他们也同情新四军，有爱国意愿，但他们更怕死，一家人的身家性命更重要。太冒险的事他们不肯干也不能让他们干，交易的事情一定要替他们严格保密。”

“知道了。听说夕颜小姐家在上海也是做生意的，不知道她家做啥生意？能不能帮我和她家商号拉上关系？如果有这条线，我就好办多了。今天要不是连张震和何大头都对你恭敬有加，张会长对三圣会也敬畏几分，我不可能就得了何大头百分之十的股份，这可是猴嘴掏枣虎口拔牙啊。”

罗芳嘴一抿笑道：“小囡眼神好用心思也好用了，这事你让何大头出面求我。”她脸一板接着说，“夕颜家做什么生意我可以帮你打听，但鬼子在中国的商号大部分都有间谍背景，你和他们做生意要小心上加小心，只做大路货，不做敏感商品。而且，就算你和他们做生意了，也不能把我扯进去，这是组织纪律。我和你，就是普通邻居认识而已，明白吗？”

罗影郁闷地点点头，按这说法不能指望罗姐姐太多出面，看来还得多在何大头身上下功夫，拉浩子、王胜这些侦缉队的熟人关系，先解决通关问题。生意上的事，有商会那边张老板他们帮忙，总会有办法的。可惜小上海没了，搞吃吃喝喝那一套要多花钱了……

她闷了半天，罗芳有点担心：“怎么？怕了？”

“怕有什么用？我在想咋办呢。今天在酱园猫了一整天，那里是买盐的好地方。我可以让二叔弄通行证去贩盐，再借着买菜把盐运到根据地去。用盐换根据地的土产，两头得利，名正言顺，就是被抓住了也顶多是花钱消灾。药品的事我还是想去找张小开，以前他就帮我们买过药。现在就剩粮食了，这么大宗的东西不好运……”

罗芳赞同地点点头说：“运输是个大麻烦，得有家里配合……”

两姐妹抵足长谈，一条条一丝丝细细讨论，月影推移，终于困得睁不开眼，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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