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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上海的生意不温不火维持着，一如何继儒的病体也是不死不活拖着。暑热缓解了咳嗽，偶尔他也会去商会坐坐，和老板们聊聊天喝喝茶。但多数时间还是大家来小上海找他，渐渐这里成了宁城商人们日常聚会的地方。

这天上午，几个商人先后进了小上海，有的愤愤不平，有的愁眉苦脸，一进来就对茉莉说：“快去请何会长出来，大家有急事相商。”

茉莉满口答应着说：“好的呀，几位老板先请坐。老板们要喝什么茶？”

吴老板不耐烦地说：“碧螺春，沏了茶你先去叫你爸爸。”

茉莉连连应着去沏茶了。

吴老板呼啦呼啦扇着扇子，还嫌风小，喊着：“茉莉，把吊扇打开，热杀人了。”

“好咧，马上就好！”茉莉在后堂大声答应着，一会儿端了茶来，“张伯伯，你们怎么好像不开心哦。”

张老板叹口气说：“唉，别提了。”

吴老板恨恨地说：“今天捐明天税，现在又来个特别捐！还让不让人活啊？”

温玉莲走出后宅，见有客人急急走进来想寒暄几句，却正好听见这话，一下急了：“上月才交过人头税，这个月又加犒赏捐，才几天？怎么又要加钱？！茉莉！快去叫你爸爸，大家商量下怎么搞法，这样下去不来塞了。”

茉莉早就听得头疼，她知道家里的生意一直都是勉强维持的，也就小上海还好一点儿，小日本再这样搞下去不要死人啊？爸爸知道一定又要气死。也就念着怕爸爸生气，她才挨着没去叫他，现在看妈妈也是这样，不叫不行了。

她跑进后院，爸爸正在慢悠悠地下楼，以一贯低沉的声音微笑着叫她：“茉莉，跑什么啊？外面来土匪了吗？”

“爸爸，几个老板都来找你商量事情呢，急得不得了。”

“急什么急？商会的事情让他们跟你妈妈商量好了，给爸爸把藤椅搬来，我在下面歇歇。”何继儒一如既往对商会的事情不感冒，懒懒吩咐着。

“就是妈妈让我来喊你的呀，说是鬼子又要收啥捐了，几个老板气得不得了。”

何继儒一听也急了，扶着茉莉的肩头朝店堂走去，小声叮咛：“在外面可不要鬼子鬼子的，小心惹事，扣你个抗日分子全家遭殃。”

“知道了。我就在你面前说说，连妈妈跟前都不说。”

何继儒唉声叹气：“要死了，再搞下去要出人命了，愁杀人了……”

茉莉转着眼珠说：“上次和罗姐姐说，她说做不了就歇业，也比赔钱强！”

何继儒眼前一亮皱眉细思，说话间父女俩已经走进店堂，几个老板都站起身来拱手作揖寒暄着，顿时店堂里一片喧哗。

何继儒问：“到底怎么个事？”

张老板拿出一张纸来给他，说：“你看看你看看，一大早驼子就拿着这个跑来找我，说是一个日本兵送去的，放下就走，还说不给就‘死啦死啦的’！”

“啊？！”何继儒一听这话就觉得肺部一阵痉挛一股痰涌上来，颧骨上一下泛起一抹红晕，汗水哗哗淌下来却一口气怎么都喘不出来。他努力呛咳着，茉莉掏出手绢接在他嘴边，温玉莲在他背上轻轻拍打着，何继儒弓腰终于咳出一口带血丝的痰才缓过气儿。老板们看着都傻眼了，吴老板对温玉莲说：“要不先搀何会长进去歇歇？”

茉莉搀扶何继儒坐下，他沉重地挥挥手说：“不用。”喘息一会儿，抿了口茶说，“今天必得把这事议出个办法来，不然没完没了谁都没法活了。”

张老板也说：“是啊，得想个办法了。就算纳捐纳税也得有个规矩，一年多少，一季多少，一月多少，税率多少。这样谁受得了？”

黄老板苦着个脸说：“就是啊，得有个章程。谁来收，交给谁？这样没头没脑的，今天你来明天他来，不给就拿刺刀捅你，这还了得？哪个朝代也没这样的啊。”

“何会长，您是见过大世面的，出个主意，让您那二弟跟日本人说说，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只好歇业了。”张小开气呼呼地说着，一声歇业让何继儒心里一动，他茶杯往桌上一蹾说：“有办法了。”大家全眼睁睁地看着他，他说：“我倒有个主意，但是大家一定要心齐，不然就危险。”

“说说看，有没有危险先听听。”

“有办法就好，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了。”

“还是要当心啊，日本人可不是吃素的，会跟咱讲理？讲理就不会打到中国来了。”

张小开说：“你们吵吵什么？先让人家何会长把话说完！就算有危险，要死也是大家一块儿。反正是要么是当顺民被他妈折腾死，要么不当顺民被他妈杀掉，横竖都是死，还不如鱼死网破！”

何继儒低声说：“也没那么严重。我是想，咱们商会里跟各家都串串，各家生意不同，有的还能撑，实在撑不住的就歇业。各家歇业的把单子报到商会来，商会出面去跟日本人谈。商会商会，就是大家商量开会嘛，日本人也没个逼大家统统歇业的意思吧？”

张老板点头说：“有道理，咱几个已经是家底厚、生意利大一点的了，我们都受不了，其他的也好过不到哪儿去，跟大家串串，看看大家啥意思，实在不行就报歇业呗。”

黄老板说：“也不能一下都歇业，那不就成了罢市了吗？日本人肯定不干。”

张小开气得说：“你就是前怕狼后怕虎，你去交钱给鬼子当顺民吧。反正我第一个报歇业！大不了先去上海躲一阵儿。”

何继儒慢慢说：“黄老板顾虑得也对，各家自由选择，慢慢来。”

张老板点头道：“这是个办法。报歇业的先从不紧要的店铺开始，米铺杂货店和布店先不歇，一步步来。这样鬼子也不会怀疑有人在里面捣鬼。张小开要歇业就歇，就说家里有事，关了店去上海了。”

黄老板心疼钱，也说：“这是好办法，我那个茶叶店，开不开的也死不了人。

我就说老家有急事，关门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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