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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星稀，江家大院黑黝黝的耸立在淡淡夜色里。且说四三一基地被捣毁后，阿英奉命从全城戒严的宁城带出最后一份情报潜往江家湾。她机警地扫视着周围，从树影草丛中绕到江家后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仆妇提着马桶朝河边小码头走去。阿英把头顶的破草帽抓下来迎上去道：“阿娘，这里可有个胡老四？

他是我远房表叔，我来投奔他。”

“胡老四？他会有你这么清秀的远房侄子？”老仆妇啧啧着上下打量阿英，把马桶放在地上回头冲院里喊了一声，“胡老四，你家侄子来寻你！”

“寻我的？”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话音刚落一个人咳着出来，手里还拿着把大扫帚。阿英一看乐了，原来这胡老四一脸大麻子，五短身材倒是看着挺结实，就是看不着腿长在哪儿，一条腰带系在常人大腿位置上，猛一看还真滑稽。

难怪张部长叫他矮脚虎。她扬声叫道：“四叔，我是二叔屋里四娘舅家妯娌的小五，乡下日子难过，我娘叫我到你这里讨口饭吃。”

胡老四摸着脑袋踅摸着：“小五啊，长这么大了？我都认不出了。”

老仆妇笑道：“看这小嘴叭叭的，把我都绕糊涂了。你们爷俩聊，我刷马桶去。”

阿英跑到胡老四面前，低声说：“我是来收番薯的，你能包运到三里河吗？”

胡老四一惊，朝四周看看，说：“五眼桥难过，得绕道。”

阿英调皮地眨眨眼说：“四叔，我还没吃早饭呢。跑得累死了。”

胡老四大声呵斥道：“你肯定是偷跑出来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四叔，我好不容易跑出来，你就让我在这待几天嘛，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

河边上的老仆妇微笑摇头，刷马桶的声音愈发大起来。

胡老四拉着阿英进了后院墙边的柴房，低声说：“你就是那个要去老家的人？”

“是啊。我有急事能马上走吗？”

“能，能，我马上送你去。你等等，我去厨房看看有啥吃的给你拿点。”

阿英一屁股坐在地下歇着，不一会儿胡老四两手倒腾着个热乎乎的大番薯过来，阿英一下跳起来接过番薯，把破草帽往头上一扣说：“四叔，我们快走吧。”

一路无话，她跟着胡老四走了二十多里地来到一个小山村，离老远她就感觉到那些躲在树后山坡顶的哨兵。走进静悄悄的小山村，胡老四熟落地把她领到一个小小的竹篱茅院，朝里指指，就返身回去。阿英鞠躬谢谢，他狡黠地笑笑说：“东家还等着我干活儿，我回了。”

阿英哈哈大笑着朝他挥挥手：“四叔，再见！”

回身看小院，张部长一身农夫打扮已经走出屋来，身后跟着个黑大个儿。她赶紧跑进去，低声说：“我回来了。你快看看这个！”张部长习惯性地朝四处扫了一眼，拉着她进到屋里。她奇怪地问：“小张呢？他伤得很重吗？”

“他这次战斗伤得不算太重，只是又感染了鼠疫，还在隔离。”

阿英默默无语，掏出暗兜里的小竹管交给张部长，郑重其事地说：“罗姐姐写这个东西写了半天，她对我说这个非常重要。”

张部长指了指桌上的水碗低头看情报，她自己拿碗在屋角水缸里舀了一碗水喝着，眼睛却盯着部长伯伯。他反复看着情报心情沉重：这次任务虽然出色完成，但四〇〇小组成员损失殆尽，现在敌人又要对内部所有中国人进行甄别，张震和罗芳虽然没什么把柄在敌人手里，但很难保一点儿蛛丝马迹没落下。他在屋里一圈一圈踱着，香烟吸了一支又一支。终于站在桌边，看一眼双手支颐眼珠子骨碌碌跟着他转的阿英，问：“你罗姐姐还有什么话带给我？”

“好多话啊。”阿英详细汇报了吴妈和王长林等四人牺牲的情况，又说了全城戒严，侦缉队带着日军到处搜查抓人，宪兵司令部已经被南大营的龟田大佐接管。最后，说自己在城墙水洞差点儿被鬼子刺刀扎着。

张部长眉头紧皱默默听着，一点点梳理着那些关键的信息。阿英哩哩啦啦说完，抬头盯着他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王长林他们的尸首现在停放在哪里？”

“都在宪兵司令部里。可是鬼子要把小孙的尸体和十一个鬼子一起火化了送到日本去。”她眼泪汪汪地说，“怎么办啊？他是抗日英雄，不能被鬼子搞得尸骨不能还乡啊。”

“你说龟田是因为分不清十二个人谁是小孙，才要把十二具尸骨都送回日本？”

“嗯，都烧成黑乎乎一团了。”

“他左腿骨折过，能认。四〇〇的同志都是抗日英雄，我们要好好安葬，开追悼会，祭奠他们的英灵。”张部长深沉的声音回荡在低矮的茅屋里，也热乎乎地温暖着阿英的心。她一下哭出声来：“我还以为，你要不管他们了，他们好可怜啊！死得那么惨，那么壮烈，杀死好多鬼子。”

张部长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他们为抗日牺牲，我们怎么可能……？！”

他仰天长叹，“多少战友，多少弟兄……我安排人去认尸，想办法把他们的尸骨领回来。”

他打开一面鲜红的党旗，对阿英谆谆教诲，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守在屋外的黑大个儿持枪警惕看着四周，小屋里只有低低细语和微微唏嘘，太阳缓缓爬过树梢，张部长和阿英走出小屋，他像对待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紧紧握住她的手，说：“我们失去了五个好战友，但是我们又多了一个真正的战士！”

阿英骄傲地说：“是！从今天起，我是一个真正的战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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