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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罗老板和罗影去了书房，这里是一水儿的紫檀仿明式家具，古色古香。

罗老板坐在书桌后面，罗影坐在他对面椅子上，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他们真的派你来跟我做生意？”

“是。”

“你……真做得了主？”

“我完全负责。我十三岁就在自家店里做掌柜了，知道怎么做生意，不懂的您还可以指点我。”她认真得不能再认真地看着干爹说，“干爹，您知道我的身世，我爸是被日本人逼死的，我妈和我姐姐被日本人逼走到现在我找不见她们。

我恨日本人，您也不喜欢日本人，上海沦陷前带着弟兄们帮国军打过鬼子。现在，新四军在家乡打日本人，打仗缺子弹全靠跟鬼子抢，受伤没有药，春天没吃的，冬天没棉衣，连盐都没。我要帮他们，您要不要帮？”

罗老板沉声说：“现在是日本人天下，和四爷做生意风险很大，就算我帮你买货，你也不一定能运到四爷地头。”

“运输归我，您只要帮我买货就行。当然，能帮我运出上海更好。”罗影诚恳地说，“新四军和您公平交易，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好。我采买布匹、纸张、煤油、百货给你，你用家乡的桐油土产给我供货，然后互找差价。”他忽然好奇地问道，“我知道国民政府很少给新四军发饷，你跟我做生意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别人我不知道，我跟您做生意的第一笔钱是自己的。”罗影老老实实地说，“我爸爸去世前，家里还有好几间铺子，专门有笔钱是跟四爷做生意的，他被鬼子逼死了，我接着做！我逃出宁城这钱就存在老胡那里，这次回来又从他那里取出来，就是我们第一次的定金。”

罗老板大拇指一竖：“好，新四军讲信用，我也讲信用。我按单子给你备货，你也要按时把乡下的土产运过来。”

“好！一言为定！”罗影高兴极了，单子里有部队急需的西药、干电池和煤油，还有根据地需要的其他违禁品，干爹看了一遍居然什么都没问就答应帮自己采购，太感激了！

罗玉海怎能不知道单子里的违禁物品？但他看着这个管自己叫爹的小小弱女子，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况且，他也是个热血江湖客！

上海街头，罗影在一间间商铺里转悠浏览，和南货店的店员掌柜攀谈、了解行情，看有什么山区的东西可以卖到这花花世界。

几天后的十六铺码头，她终于押着驳船拖着的一串船只，载着货物回家了。

船队是三圣堂的，干爹挑了十个心腹帮她开船押货。在进宁城之前无人处，有几条船划进了芦苇荡，那些最要紧的禁运物资悄无声息地被新四军悄悄接走了。

宁城外码头，罗影带着船队大摇大摆地靠了岸，浩子已经在卡子上等着，她把通行证交给浩子查验，和卡子上的人笑嘻嘻地打招呼，递烟送酒，塞点小钱，一切顺利。货很快就进了何家的货栈和几间店铺，又很快被那些小店铺老板还有肩挑背扛的跑单帮商人、乡下货郎化整为零买走了。

没几天，他们又回来了，运来山里的各种土产，罗影租下酱园隔壁的后院，在那里重新分拣包装。没多久，一船船土产干货运到上海去了。

罗影，越来越像个商人了。

她又瘦了，熟人见面都说：“小掌柜的赚钱赚疯了，不要命了！”但她最惦记的，还是粮食。上次通过商会张老板买了几船粮食，可是那怎么够？根据地在闹春荒，起码还要三个月才有收成……她下决心再去找找张老板，买粮，还得靠商会。

商会会馆外，罗影驻足街边抬眼望去，心里感慨万千。当年抗捐时的白纸对联已无影无踪，父亲也早已魂归故里，自己也不复往日童稚模样，只有日本人的膏药旗还在城头飘扬。她心里恨啊，恨不得把小鬼子一脚踢出宁城去！她咬咬嘴唇平息下心情，换了副笑脸昂首挺胸走进会馆，驼子更驼了，一眼看见她扔了扫帚垂手说：“何家小掌柜的来了，您里边请。张会长还没到，您先坐，我给您沏茶。”

罗影笑着，很客气地说：“你忙，我很久没来了随便转转。”驼子憨笑着退出，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他的声音：“张会长早，何家小掌柜来了，在里面等您。”

她提着袍角三两步迎出去拱手笑道：“张老板好。”努力摆出成熟商人的模样把一盒点心捧给张会长，脸上却是一片小女孩儿的阳光笑脸。

“哈哈，小掌柜的！一趟上海回来神气又不一样了！”张老板在自己地盘上，声气也高了，心情也很好，腰背挺得笔直，团团弥勒佛的脸庞居然也很威严的样子。

“张老板好，多亏您帮忙，这趟生意很顺利，今天是专门来谢您的。”罗影一手搀着张老板拾阶而上，扶他在上首太师椅坐下，重又朝他深深一躬，说，“张伯伯，茉莉感激伯伯对何家的深厚情谊，每次大难，都仰仗您的帮助……”说着不禁哽咽。

张老板叹气道：“说起来，何家也是倒霉，这年月，好好活着不易啊。”他示意罗影在对面落座。

罗影却很懂事地在下首椅子上侧坐了，对张老板说：“张伯伯，我这次回来，重新拿回何家店铺的经营权，就是想让何家的人以后能好好活着。”

“是啊，何家的产业不好随便败了，你爹……唉，不说了。这次去上海找到你妈了吗？”

“还是没找到，原来住的地方早就租给别人了，房东说我妈没去过，我猜是怕二叔去找她们麻烦。我干妈说让干爹的手下给留意着呢，迟早会找到她们。”

罗影一脸烦郁。

张老板呵呵一笑说：“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帮她们把家业守好，以后她们也有个盼头。”他端起盖碗，闲适地用杯盖掠掠茶叶浮沫儿，嗅嗅茶香，抿了一口满意地咂咂舌尖的余香，眼睛看着茶杯说：“你这次回来不止是为了做点自家小买卖吧？”说着一抬眼，精亮的眼风直射罗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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