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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城一座昔日小城已经成为繁华都市，文溪桥畔旧茶楼居然还在，只是显得愈发古朴精巧，二楼沿窗雅座里，紫岚的声音略显激动：“我不知道一场大战、恶战已经拉开序幕，而我就是拉开大幕的一根细绳儿。”

昔日窗外的小河已经变成一条车水马龙的马路，喧响着汽车喇叭声，她激动地说：“这场战斗，改变了我的一生！”

熹微的星光照着黑沉沉的竹林、黑沉沉的山峦，小张把阿英护送到西门外牛首村后的小路说：“后面靠你自己了，来得及吗？”

“必须来得及！”她悄悄没入夜色，边跑边祈祷，“老天，你亮得慢一点儿吧。”

宁城，黑压压地耸立着，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撒腿狂奔向一段荒凉的城墙，城堞上游动哨的枪刺反射着星光，手电光柱不时朝墙外野地扫过。她在杂树乱草中东一钻西一钻躲避着手电光柱，有惊无险地到了墙边。她贴墙根细细谛听，没听到什么动静，弯腰扒开墙下一堆乱草，露出一个小小的泄水洞。她趴下撅着屁股使劲儿往里钻，肮脏的臭水呛得她喘不过气，不远处两只绿莹莹的豆豆眼瞪着她，她轻轻挥手：“臭耗子，老子现在不怕你了。”耗子掉头就跑，她跟着耗子双肘双脚使劲蹬着洞壁一点点往前爬，黑漆漆的小洞卡着她的肩膀，她只能使劲缩着往前拱，连下巴都用上了。臭水，不时没过她的口鼻。屏住呼吸，拱，抬头，喘气；再来一遍，马上就出去了；再来一遍；再来一遍……终于，她嗅到了一股清凉的风。使劲儿！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豁然开朗，她的肩膀挣出了小洞！抬头，她看见璀璨星空。

忽然！一道手电光柱朝下扫来！她缩头躲进洞，学着野猫打架的叫声，扔出一颗石子儿，却真的惊出不知什么小动物逃窜！城墙上传来几句日语说笑声，手电光柱离开了。

阿英这才一颗心放到肚里，双手撑地三两下爬出洞来。她摸摸腋下，两支竹管都在，悄悄弓腰朝排水沟对面菜地跑去。公鸡啼鸣声此起彼伏，她这才看到天色已是微明，菜地旁的一座小院里，老妇人伸头木然地看看她，又低头做自己的事去了。她快步穿行，像一只无声的老鼠朝无人小巷里跑去。

小上海的阁楼里，罗芳静静睡着。一声轻微的响动，她翻了个身。

又一声，她警觉地坐了起来，右手伸到枕下。

角落里，一块木板发出轻微吱嘎声。

她握着小手枪悄悄走过去。

楼板被顶开一条缝儿，罗芳一把掀开楼板用手枪对着下面的人头低声喝道：“谁？！”

那黑影一哆嗦，愣了一下，细小的声音说：“罗姐姐，是我。”阿英的头钻上来。

罗芳连拉带拽地把阿英拽上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阿英坐在地上说：“紧急情报！累死我了，水，我要喝水。”她从怀里掏出两个竹管，罗芳撩开窗帘看一眼外边，拉严窗帘点亮灯。阿英凑在灯前挑出一支竹管打开蜡封，抽出小纸条交给她，抓起桌上半杯凉开水咕嘟嘟喝着。罗芳细细看完，微微眯眼似乎在背诵，又睁眼看了一遍，这才放灯上烧了。回头看阿英正脱湿衣服，这才觉得她身上臭气熏天：“你怎么这么臭？”

“我钻臭水沟进来的，还能香？里面这么大个儿的老鼠，吓死我了。”

罗芳赶紧找衣服给她换，又要下去给她打水洗脸洗身。

“嘘！小心惊动了别人。这不是有半盆水吗？”

“这是我用过的。”罗芳没好意思说那是她洗过脚的。

“就算是你的洗脚水也总比臭水沟干净吧？嘻嘻……”阿英一伸舌头笑道，说着毫不在乎地洗起来。

罗芳赶紧给她兑了半暖瓶热水，又找出来一套半旧的家常衣服让她换上，转眼阿英又变回了女孩子。

罗芳几次都是远远看着她取情报，现在灯下端详着她，只见她又黑又瘦，两只眼睛愈发显得大了，下巴尖得像锥子，头发半长不短的，倒是男孩儿女孩儿都通用，原先那个玲珑剔透的小掌柜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罗芳有点心酸，搂着她低声说：“怎么瘦成这样？抱着浑身只有骨头了。”

阿英眼里含着泪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抱着罗芳。离开小上海，其实她过的是居无定所的日子。吴妈把她安排在靠近宁城的牛首村一个贫苦农民家，人家自己都吃不饱，哪有多余粮食给她吃？又不敢擅自去老宅或找熟人，全靠挖野菜、采水红菱和用身上剩下那点钱去买点东西吃。

罗芳拿出钱包，把里面的钱全倒出来给了她：“记得给自己买吃的，用光了找我，长身体，不能饿。”阿英默默接着，和另一支小竹管一起藏进里面的衣兜，用别针别好。罗芳说：“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我不能让别人看见的，得赶紧走。”

“不行，现在天要亮了，鬼子伪军都在巡逻，你等我上班了悄悄从后门溜出去。”

“嗯。”

罗芳到处翻着，说：“我给你找点吃的，应该还有一块点心的……”

阿英笑嘻嘻地指着桌上说：“那里有半块饼。”

罗芳抓起来塞给她：“瞧我，看见你都高兴糊涂了。”

阿英笑嘻嘻地往嘴里塞着烧饼，罗芳又忙着给她倒水喝。等她吃完，罗芳严肃地跟她说：“这次任务非比一般，关系很多条人命。你找个地方藏好，没任务不要出去，最近这段时间就藏在我这里。”

“姐姐，现在楼下有人住吗？”

“没有。但是张太太她们经常在堂屋里打麻将。”

阿英迟疑着问：“我妈她们有消息吗？”

“没有。”罗芳摇摇头，眼睛溜到一边去。

阿英低头沉默片刻，长长叹口气。罗芳小声说：“她们在上海应该很安全，有消息了通知你。我去那边屋里起床洗漱，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声，等我拿早点给你吃。”

阿英点点头。

罗芳出去了，阿英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帐子顶不敢睡着。

天大亮了，罗芳的卧室里发出了一串响动——开门声，叫吴妈送开水声，洗漱声，叫小凳子送早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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