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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罗芳按惯例从文溪河边路过，在玲珑石里摸出一张电影票。

傍晚，换了春装的女人们给这座古老的城市平添了几分娇艳的颜色，罗芳也换了件嫩绿色提花格子旗袍，配一幅鹅黄丝巾，愈发显得清新脱俗。

凯乐电影院是城里唯一的电影院，装潢新式，洋气，有情调。一楼影院，二楼舞厅，还有咖啡厅。看电影的人大多是情侣，门口卖香烟瓜子的小孩儿起劲叫卖，两个肮脏的小乞丐东张西望伸着黑黢黢的手。老婆婆悠悠地轻唤：“白兰花——要吧？”甜甜的香气弥漫开来。罗芳挑了串白兰花挂在颈上，借影院的玻璃门臭美地照来照去，确定没人盯梢。

眼风扫过，一个熟悉的背影进了电影院，深灰色条纹西装，灰色小礼帽，嘴角叼着香烟，却没点燃，看似不经意，却已经与罗芳交换了目光。

罗芳给老婆婆一个铜板。一只肮脏干瘦的小手伸过来，看那样儿随时准备抱住自己，只好又在他手里放了一个铜板，刚要进电影院却看见络腮胡隐在廊柱后看着张震背影！忽然！她手中的提袋被只小脏手一把夺走！她惊叫一声：“抢包了！”

刚进电影院的张震闪电般地转身追去，那小贼虽然机灵，到底跑不过他的大长腿。没多远就被抓住了。他提溜着半大小子的脖领子推到墙上：“小瘪三！叫什么？哪儿来的？为什么抢人东西？”

“没名字！没家！逃难来的！不抢人东西就饿死了！”

“哟呵，小蟊贼嘴还挺硬！”张震一把夺过他手里提袋，还给跑过来的罗芳。

他举手吓唬那孩子说：“老子揍你信不信？！”周围看热闹的人嘘声一片，络腮胡站在人群外冷眼旁观。

罗芳忙对张震说：“谢谢，谢谢！一个小孩儿，算了。”

小花子对罗芳一鞠躬说：“谢谢罗老师，我是王晓乐，我爸病了，实在要不到吃的……”

“王晓乐？你怎么……可怜的孩子……”罗芳叹息着掏出几个铜板给他。

王晓乐朝张震一龇牙：“哼！狗汉奸！”转身就跑。

张震扬扬手笑骂道：“小瘪三倒挺硬气的。”又转身对看热闹的人悻悻然地说，“散了散了，老子抓贼有什么好看的？”

罗芳礼貌地说：“谢谢张先生。”

“小姐，可以一起看电影吗？我请客。”

罗芳不搭理，直接进了电影院。

电影已经开演，幽暗的大厅里，观众稀稀拉拉互不干扰。银幕上正放映新闻纪录片，富士山的樱花灿烂地盛开着。

一个领座员打着手电看一眼她手里的票，带她朝后走了几排，用手电光指了一下：“小姐，那里。”

罗芳低低说了声谢谢，径自朝里走去。张震机警的眼睛在忽明忽暗中四处打量，后面一排的一对儿情侣已经迫不及待地搂着亲热；前面几排稀稀拉拉坐着几对情侣，正窃窃私语；几个小孩儿在前排的通道上乱跑，跳着晃动手臂，想在银幕上留下自己影子，招来领座员的驱赶与低骂。

张震赖兮兮地紧跟罗芳说：“小姐，我可以坐这里吗？”

刚坐下的罗芳扭头皱眉：“不可以！（低声）有人盯梢。”

张震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知道。”罗芳把脸扭到一边，朝里挪了一个座位，他死皮赖脸地又挨着坐过去。这一幕被站在最后一排的络腮胡看在眼里，他不敢太靠近，在最后一排角落坐下。

银幕上东京的繁华美丽全是浮云，张震和罗芳眼里看到的只是那个思念已久的人，彼此耳朵里听到的只是对方的心跳声。分别的日子虽不长，但对二人而言是走过了一个生死轮回，张震偷偷紧握住罗芳微微发抖的手。正片开始了，银幕上讲的是一个日本父亲的故事，也许感人，也许无聊，但稀稀拉拉的观众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没人关注他们的悲欢离合。舒缓的音乐，刺耳的咆哮，完美掩盖了观众们的窃窃私语，也包括他俩的。

“昨天鬼子开会，什么内容？”

“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封锁很严密。但从佐藤接打电话透露的只言片语分析，敌人在布置清乡，具体方案不明。而且还有句话很突兀：天神的武器！”

“既然敌人有大动作，就一定要设法搞到确切情报。”

“你一个人会很难，我在教育课接触不到核心情报。”

张震：“那四个自首的人是我们的吗？”

“按照规定，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与任何人发生联系，不管他们是谁。”

他微微点头道：“知道了。佐藤很狡猾，你也要小心。他在游击区和根据地布置了一批眼线，根据汇总上来的情报分析，这批人很多很杂，要家里小心，别阴沟里翻船。”

“有名单吗？”

“在佐藤手上，我在设法了解。”

“明白，我马上报告。”罗芳趴到无人的前排椅背装作躲避张震的骚扰，他也把手搭上椅背，忽然听到她深深的吸气声，侧脸瞥一眼，罗芳正惊恐心疼地盯着自己那没有一片指甲的手……

“没事了，这条腿可能要留点残疾。问题不大，照样可以踹人，就是起飞脚时没原来那么潇洒了。”他也趴到前排椅背上，仿佛一个纠缠不休的浪子。

罗芳轻轻抚摸他的手指手背，明灭光线中睫毛上挂着晶莹泪珠。

“别哭，都过去了……多亏你用琵琶声陪我。”他握着她的手，在银幕黑去的瞬间不禁低头吻了一下。

甜蜜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两人默默看着银幕，默记着一段剧情——那个儿子终于在父亲去世后按照他遗愿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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