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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会旁边那栋带院子的深灰色西式小洋楼，是原先宁泰钱庄周老板的家。上个月，周老板举家转道上海去了美国，等驼子把他的销号报告送到会长张老板家时，张老板又去南京谈生意了，等他回来报告何大头，何大头再报告佐藤时，周老板一家估计都到了美国。佐藤听完他家底细后大怒，原来周家与戚家山的戚家是亲家，与慈溪的蒋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的人居然被他堂而皇之地逃了，还带走了所有细软！那么大一笔财富就这么从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他大骂何大头道：“你就是一头猪！人跑了房子还在，他家所有房产田地统统没收！”何大头直接带着日本兵去把周园贴了封条。

自从张震带路端了新四军的老窝，佐藤终于靠军功当上了新成立的宁城特务机关的机关长，在周园大门挂上了特务机关的牌子。他此时站在二楼大凉台上踌躇满志看着下面街道，感慨万分，终于可以和松井这混蛋分庭抗礼了，大有关起门来做皇帝的气势和自在。

他是怕死的，对这个自己精心打造的小王国，要求是警戒必须严密，一只蚊子都不许飞进来！周园进行了一番大改造，很艺术的铁艺大门被两面焊上钢板，后院小门也变成铁门。原本与商会是一墙之隔，他二话不说打出了间隔五米的围墙，还“顺便”把商会所有朝他那面的窗都用砖封死了，整个院子用两米五高的砖墙围得铁桶一般。

他把二楼正中最大最豪华的客厅改造成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边的套间成了他在这里的家。

一楼楼梯口那间是警卫室也是侦缉队的值班室，对面是谍报队外勤组，其他房间是总务课、经济课、文教课、治安课。地下室，自然又被他设置成了牢房和审讯室。

二楼全部是特高课的办公室。挨着佐藤办公室的套间是张震的办公室和卧室，他现在是特高课的副课长，正襟危坐在紫檀木的书桌后面，浩子点头哈腰地汇报，他咧嘴冷笑，满口新镶的白牙闪着光。

三楼，是核心机密区。什么电讯室、译电室、档案室等等，他把原来宪兵司令部的一层半楼都搬空了，这让松井非常生气。

好好的周园，成了宁城又一个魔窟，更是日本人在宁城实行殖民统治的大本营。佐藤俨然成了浙东土皇帝，把宁城和各村镇的维持会又立了起来，对辖区实施貌似怀柔的高压统治。

侦缉队队员们原先是自找住宿，现在被要求集中住在周园，于是后院平房成了侦缉队的地盘，花园里的胜棋楼做了鬼子警卫小队的宿舍。

侦缉队的宿舍，自带行李四个人一间，脏乱差是没跑了。被佐藤臭骂一顿后，定下了让这帮人瞠目结舌的内务标准，按军人要求！好在这些家伙都各有门道，没几天就弄来个聋子打扫卫生，又悄悄把原先周家的花匠找回来干杂活。

志得意满的佐藤还是常来光顾小上海饭店，一是大快朵颐，二是“观察民风”。

何大头还住在楼上，他理直气壮地说：“老子是宪兵司令部的翻译官，又不是特高课的人！”其实是因为罗芳还住在楼上，为了她每个月多花二十五个大洋是值得的。

王胜居然也没搬走，因为他寡妇老娘来投奔他了。他虽然搬了副铺盖在周园，但除了值班出任务，一般还是溜回来住。

都说坏事做多了有报应，佐藤的眼前报在梦里。无边无际的血铺天盖地聚拢而来，把他淹没、浮起，窒息的恐惧挤压着他，血池、血海，一望无际。他对自己说：“不用怕，这都是支那人的血。我会游泳，在支那人的血里游。”

日本岛，在血海彼岸若隐若现，他奋力游着。富士山下樱花烂漫，妻子和女儿在樱花树下微笑招手。他却惊恐地发现：日本岛已经被血海拥抱。富士山发出轰鸣，黑色的火山灰和火光喷发，他发疯般朝岸上游，妻子拉着女儿朝他奔来，彼此却越来越远。火山爆发的烟火演变成中国战场的炮火，尸横遍野，南京城里尸横遍野、残垣瓦砾，吊在城墙的抗捐商人，火烧江南村庄，火光里挣扎号叫的人影。

他一下坐了起来，心悸中一把扯掉四周低垂的血红帷幔扔在地上，重重躺倒。

窗外，一钩弯月，嘲笑地看着他发红的小眼。辗转反侧，天终于亮了。佐藤伸着懒腰走上凉台，看晨曦薄雾中朝阳冉冉升起，对着天空呼出一口浊气，顺便放了几个臭屁，噩梦带来的不快被带走，他满足地嘟囔：“舒服——”

院子里有人引起他的注意——张震绕着荷塘花园一圈圈跑着，典型的军人姿态，只是有一点儿跛，显然腿伤留下了后遗症。

一阵急促的哨音，日本小队跑步集合，精神头儿十足地出早操。

侦缉队的宿舍门前，半天才有人探出头来看了看，懒洋洋出来几个人，东张西望之后刷牙洗脸。他对这些人充满了鄙视，只有张震例外，但他始终不相信这个内心强大的人会投顺，决定利用并继续测试。另外，自己成立了谍报队和侦缉队两支自己的武装队伍，又独揽宁城的政治经济文化大权，让松井心里很不痛快，明里暗里给自己下绊子。他决定今天换个环境与松井和解，统治宁城绝对需要松井的武力威慑！

下午，小上海二楼的雅间里，各种美味佳肴摆满一桌。按照佐藤的要求，茉莉摆出了店里的上等酒席。

穿和服的佐藤与穿戎装的松井并肩走进小上海饭店，喝了一下午酒。虽然太平洋战场进行得不顺利，中国战场从期待中的速胜变成胶着状态，但国民党军队和共产党军队的内讧减轻了日军的压力，自己辖区目前还算平静。于是他们第一杯的祝词是这样的：“为支那人的内讧干杯！”

直到傍晚，两人才勾肩搭背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从雅间出来。店里的客人们都噤声偷偷看他们走过，生怕惹了这两个半醉的魔王。茉莉也不敢跟他们要饭钱，倒是佐藤走过柜台时扔了块大洋滚落在地，她赶紧捡起来。

看他们一路唱着日本小调摇晃走远，店里所有人都顿觉轻松，喧哗声再起。

半醉的佐藤并没有一睡了之，酒精的刺激让他反而更兴奋，踉跄着走进办公室，抓起电话拨了几个号。

张震坐在桌前看着一沓情报室送来的各地情况通报和江浙沪的报纸，桌上还堆着吃剩的饭菜。佐藤一下午不在，浩子无意中透露说：“佐藤太君让我给他在小上海定了一桌上等酒席，说是要请松井太君吃饭。”早晨跑步时，看见佐藤在凉台观察自己，老混蛋心里还揣着诡计，一定有后招。

他正猜测佐藤下一步会怎么做时，电话铃尖锐地响起，略等了两秒伸手抓电话，果然是佐藤，叫即刻去见他。

张震放下电话拔腿往外走，心想：果然来了，出招吧！

佐藤正襟危坐在桌后：“你去提审下面的抗日分子，一定要他们开口！办法你知道，不用我教你了吧？”佐藤阴险地笑着，用嘲讽的口吻说，“进了特高课的人，两条路：一条死，一条降。用你的亲身经历给他们一个自首的机会，我等你消息。”他抓起电话，“张副课长去审讯抗日分子，让他进去。”

张震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勉强低了下头说：“是！”转身退出，刚要关门，佐藤忽然问：“你怎么知道他们驻在野鹅沟？”

“那是他们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张震回头挑衅地看着佐藤。

佐藤笑了，抓起电话：“络腮胡，你带一个人去审讯室，协助张震审讯抗日分子。”他继续阴险地笑着，张震气呼呼地踢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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