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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2页）

阁楼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儿，一张纸上两只肉包子被无声地放在地上，门又关了。

阿英跳下床，赤脚轻轻跑过去拿起包子塞进嘴里。

罗芳锁门声，高跟鞋下楼声。

“吴妈，一会儿张太太来了帮我把这个月的房租交给她。谢谢了。”

一连串的寒暄声，越来越远，听不见了。

阿英把脱下的脏衣服卷吧卷吧，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木盆放进去，伸手摘下墙上旧斗笠扣在头上，轻手轻脚掀开角落里的楼板悄无声息溜下去，伸一只手把盆拿下去，楼板盖上了。

黑洞洞的楼梯间，楼梯缝隙里透进几丝光线，一个黑影往前摸着，一只猫喵一声蹿过。

阿英在一面墙上摸索着推开一块板子钻了出去。

明亮的阳光洒在屋顶墙头，夹道里是阿英快步前行的背影，她拉开门闩伸头朝外看了看，闪身出去把门掩好。

就像一般早起洗衣裳的女孩子，她若无其事地走向河边，蹲在水边洗了头，又麻利地洗好了衣服晾在河边灌木丛上，径自走了。

阿英走进一条僻静小巷，爬山虎懒洋洋地攀缘在灰色斑驳的墙上，几枝蔷薇慵懒风情地绽放在暖风里。墙那边高高的春香楼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曲声，一个老鸨子的声音骂着：“阿木林（呆子）！一支曲子几天都学不好！笨煞忒了！”

哗！一盆脏水从一个小门泼出来，阿英吓得跳着躲开了：“啥事体？脏水好乱泼的啊？”

蓬头垢面的妖娆女人一手叉腰斜倚在门上骂道：“辣块妈妈，老娘的洗脚水想泼就泼！”

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儿端着个红漆木盆怯怯地站在门边，蚊子叫似的说：“对不起。”

阿英忍气吞声地绕开娼妇，看她扭着屁股转身回去。再往前走十几步，一棵高大的香樟树几乎堵住了窄巷，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死巷。树下一个木门矮墙的小小院落，隔墙可以看见一明两暗三间小屋，屋门框上挂着个小红灯笼，窗台上摆着一盆翠绿文竹。

阿英看一眼门框上的红灯笼，确定这就是交通站，窗台上的文竹说明一切安全，于是抬手在门上拍了三下，停了一下，又拍了三下。

屋里出来一个女人，正是吴妈。

小屋里，阿英和吴妈相拥着笑啊笑的，小铜豆蹒跚着拽住妈妈的裤腿，不知所措地看着阿英。

“吴妈，想死我了。”她一把挣脱开，从怀里掏出那根小竹管郑重地交给吴妈，“今天开始，我也是你的交通员了。”

吴妈低声笑道：“以后叫我花姐。”

吴妈接过小竹管，从桌上的簸箩里抓了一把煮蚕豆给小铜豆：“铜豆乖，去院子里玩。”

小铜豆趔趔趄趄地去院儿里了，吴妈一眼溜着孩子，一边打开竹管，小心地倒出小纸卷儿眯着眼仔细看。看完她仰脸看着房顶思谋着，说：“你去院里帮我看着小铜豆。”阿英见她眼睛盯着房顶，不禁也顺着她眼神朝上看去，见一排椽子房梁没啥稀罕的，知道她是在琢磨事，就转身出去看着小铜豆了。

今年佐藤顺风顺水搭上了近卫家族和藤原俊，升官发财不说，连一贯傲慢的松井也退让三分，这让他很是开心。而且，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大规模战役已经休矣，双方后方逐渐麻痹，表面歌舞升平。由此，原本一致抗日的国共两党之间的裂隙渐渐扩大和半公开了，尤其是汪精卫政府成立以后，重庆政府和国军内部也有部分人动摇，谍报队已经与国军浙东地区驻军的个别军官搭上了关系。他们与大日本帝国近了，就与共产党远了，两家的明争暗斗就不亦乐乎。想到这里一丝冷笑浮上佐藤的嘴脸：也许，这几天新四军的静默不是针对我大日本皇军而是他们彼此要斗个你死我活？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太有可能了！前有皖南事变中央军一举歼灭新四军军部，现在新四军羽翼渐丰，这深仇大恨岂能不报？

想到这里佐藤心情大好，自诩诸葛孔明，走到桌前抿一口香茶，嘴里唱着“我站在，城门楼——”饶有兴趣地看着棋盘上静静厮杀的黑白子儿，信心十足地拈起一子儿，啪地落子儿提子儿，又转到对面端详着棋局，自我对弈起来。

可想起络腮胡和王长林接连被打真是好气又好笑，俩人扭着张震吵到办公室却没有证据，反而被张震扒出一堆烂事，说是作恶多端被仇家打的，搞得自己也不好回护他们，只好各打五十大板轰出去了事。

是夜，他却又做了一个噩梦。满脸是血的小哑巴惨笑着用翻白的眼珠瞪着他：“你有女儿吗？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四三一基地的王晓乐挣扎着哭喊：“救救我！救救我！”

解剖台上的阿三两眼翻白瞪着天空，空荡荡的胸腔里一颗血红的心扑腾腾跳着：“还我命来！”这声音微弱如游丝却不停不息地萦绕，他忽然觉得心口很痛，低头，那根游丝缠绕在自己心上，一圈圈一层层。“你有女儿吗？”“救救我！”“还我命来！”一声声勒紧，那些不停冒出来的游丝把自己的心脏勒得全是凹槽，血液无法流通，心脏无法跳动，疼得他直想打滚，他想撕去那些游丝却被一块巨石压住，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他眼看着那些飘飘荡荡的冤魂朝一座美丽的孤岛飘去，白雪覆盖的富士山，绯红的樱花灿若烟霞，妻子和女儿白衣胜雪浅笑轻盈。雪花与樱花同落，冤魂们如团团青烟渐渐笼罩她们，吞没她们，团团青烟里传出妻女惊恐的叫声。

梦魇在继续，一个个无影无形的鬼魂纠缠着他，细若游丝的呼声不屈不挠阴魂不散，他嗒然长叹：“天照大神！我的罪孽让我自己去赎！”耳中雷声震动，他一睁眼坐了起来，浑身汗湿心脏绞痛狂跳不已。原来，是一场梦魇。

他抚胸而坐，呼呼喘息，半晌还在为刚才的梦境心惊。抬眼，月下一只夜枭悄无声息地急速掠过窗前，吓得他猛地躲进雕花大床的深处。

“四三一基地！”那只夜枭提醒了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魇里那些冤魂除了小哑巴都是四三一基地的！抗日分子忽然静默，会不会是要对四三一基地下手？他缩在床里抱着被子默默思想。那是一个游荡恶魔的地方，所进行的事业对大日本帝国有利，却灭绝人性。自己、田中、牵扯其中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却一直用“效忠天皇陛下、效忠大日本帝国”的口号欺骗自己，用“支那人是劣等民族不能算人”来麻痹自己，但那些支那人还是人，不是小白鼠、狗、猴子。

他们有思想、有智慧、会反抗。四三一基地的一幕幕在白天被摁下去，却挡不住他们在夜里成为自己的梦魇。他思谋着，田中君这几个月搞的那些试验虽然都在僻静山区，但规模越来越大，会不会引起盘踞在那里的新四军怀疑？那些失踪的难民和几乎同时建立的四三一基地会不会引起他们在宁城卧底的警惕？会不会已经察觉四三一的秘密？如果是新四军发现了，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摧毁这个基地！

老奸巨猾的佐藤一点点推理着，居然想到了浙东纵队要对四三一基地下手。

他的龅牙咬着下唇阴险地微笑：你们终究还是劣等民族，你们的智慧，还是不如我！欲盖弥彰？妄想！

梁坳镇那座深宅大院里的小楼，二楼上那间小屋的灯还亮着。张部长啪地一拍桌子：“坏了！”

侯良生凝视地图的眼神一下转移到他脸上：“怎么了？”

“我们最近是不是停止了宁城及其周围的一切活动？”两人眼神一对，异口同声道：“糟了！”

张部长说：“我们想的龟田不会想，松井不一定想得到，但是佐藤一定会想到！”

看了半夜地图研究敌我形势的侯良生一拳砸在地图上：“三天之内，端掉李墅据点！”

“好主意！李墅据点够大、够重要，足以解释我们最近取消其他行动的原因！”张部长打心眼里佩服侯良生的足智多谋和杀伐决断。李墅是横亘浙东两块小根据地之间的一个中型据点，有一个中队鬼子和一个伪军团把守，工事坚固、易守难攻，扼守着通向杭州的战略要道。早就如骨鲠在喉，只是因为难打才迟迟没有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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