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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板半天没说话，憋出来一句：“娘希匹的，老子关了店回乡下娶小老婆去！”

大家一同哄笑，眼见得太阳当午，事情也大体议出个眉目，温玉莲嗲笑着说：“几位老板慢慢议，我去后厨给大家烧几道好小菜吃饭。”说着扭搭扭搭走了。

黄老板站起来想走，被吴老板一把摁住道：“一到吃饭就想溜，今天可是该你请客了！”

“哪里哪里，实在是家里有事，有事。”黄老板支吾着，胖脸上有点儿尴尬。

“是急着回去给小老婆端洗脚水吧？天还早着呢，要端也是晚上了。难不成还想大白天的，啊？”大家一通哈哈大笑，黄老板也只好狠狠心手一挥说：“哪有啊，我这条老命还吃不消呢。好！今天我请客！”他朝着后堂大喊，“老板娘！

好小菜多烧几道，今朝我请客！再加一碟子油炸臭豆腐干！”

张小开摇头道：“这么热的天气，你是想把我们都熏出去啊？”也对着后厨大喊，“老板娘！油炸臭豆腐就免了，改茴香豆吧。”大家也是一通大笑。

黄老板摇头晃脑地说：“你小子知道个啥？油炸臭豆腐是我老家一道好小吃，越臭越香晓得吧？还有徽州的臭鳜鱼，那是闻着臭得要命，吃起来鲜得要命。”

何继儒微笑着说：“好了，咱们还得一起商量商量怎么跟日本人去谈。”

张老板沉吟道：“这事还得你去，过几天，”他指着那张纸说，“在他们规定的那个日子前两天，带着已经收到的钱和报歇业家数的帖子，去找日本人。”

黄老板插言说：“你还得先给你那翻译官二弟吹点风儿，让他心里有个底儿。”张小开立刻接嘴道：“对对对，让老板娘天天跟他哭穷，数叨我们做生意的不易。”

忙完后厨终于坐到桌上的温玉莲，用绸手帕沾着额头的汗珠连声说：“我跟他没少说过。以后更是得天天跟他说说，受不了。这么热天气做这个生意，钱赚不到几个，今天要税明天要捐的，老本都要蚀光了。”

何继儒点点头说：“我们还是要像张老板说的那样，让日本人定个章程出来，然后再和他们商量税负的高低，总得让大家活吧，难道都得喝西北风去？”

茉莉上菜间隙就站在爸爸身后仔细听，这是大事，晚上要告诉罗姐姐。

大家正在边吃边聊，眼尖的茉莉隔窗看见何大头正从马路对面走来，马上趴在爸爸耳边说：“二叔来了。”

何继儒马上朝门口指指，大声说：“皇军又派捐了，大家看怎么办吧？”

张老板起身朝刚踏进门来的何大头拱手说：“何翻译官，请，请坐。”

何大头挺胸凸肚拱了拱手似笑非笑地说：“张老板！难得难得，今天怎么想起来请我客了？”又夸张地朝桌边望了一圈儿，几分嚣张地调侃道，“哟，还请了不少陪客嘛，都是宁城有头有脸的大老板啊。”上次被奚落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昨天松井叫自己翻译那个派捐的通知，他就知道，捞钱的机会来了！心里贪婪脸上却大咧咧地装傻，调侃道：“说吧，摆这么大场面，到底啥事啊？”拉把椅子远远坐到了店门口。

大家都看向何继儒。温玉莲忙走过来说：“哦哟，弟弟还摆起架子来了，请你吃饭啊，又不是啥鸿门宴喽。”

何大头嬉笑着对温玉莲说：“嫂子的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可弟弟就怕宴无好宴啊。”

何继儒脸一沉说：“二弟，不要七讲八讲了，快过来坐好。”他看着何大头老老实实拖着椅子坐到桌前才缓缓说，“今天，是我们商会几个主事的老板一起议事，这事呢，很难办，我们议来议去还是没办法。特意在这里等你，好大家一起边吃边议。”

何大头把袖子一撸道：“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你不知道这些老板们上次把我整得多难堪，害得我差点儿被老佐藤抽一大嘴巴子。”

何继儒说：“大家朋友一场，开开玩笑何必当真呢。说到底我们都是中国人，是亲戚、老乡，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说是不是？”

何大头冲茉莉说：“毛巾！”何继儒看一眼茉莉，她一溜小跑去了。

温玉莲给何大头把茶斟上，又把酒也给他斟上，嗲嗲地说：“哦哟，都是一家人嘛，有点啥就当是牙齿咬了舌头，难不成还把牙敲掉啊？”说罢端一杯酒说，“来，嫂子敬你一杯，算是为上次的事给你压惊，就当以前的事都揭过了。”

说着把何大头的酒杯拿起塞他手里，主动跟他清脆脆地碰了一下，何大头也就顺坡下驴，两人把酒喝了，满桌人都哈哈一笑。

店外三三两两走进一拨客人，何继儒皱眉说：“我们还是挪到雅间去吧，这里人多不好商量事情。”

大家应声而起，一块儿帮着挪到了里边雅间。

这么一折腾，何大头也就撇过之前的不快，场面立时活跃起来，大家敬酒布菜的一阵忙活，曲意奉承的话就像免费米汤一样一碗碗泼过去，何大头的虚荣心一下得到极大满足，嘴里塞着一块东坡肉还忙着说：“其实，一进来就知道你们为啥事了。”

张老板一下凑过去说：“何老弟啊，快说说、说说，帮我们出个主意。”

黄老板端着一杯酒，腆着小肚子绕了半张桌子跑过来说：“何翻译官，何兄弟，”他一手拉着何大头袖子，一手举着酒杯说，“你要是能让鬼子——啊不！让皇军改改心思，我愿意天天请你喝酒，照现在这样下去我只能盘了茶庄回老家种地去了。”

“别，别，你盘了茶庄我们再去哪儿喝那上好的黄山毛尖和祁门红茶呢？”

何大头打着哈哈，吴掌柜难得地压着嗓门嘟囔：“就这样折腾下去，这生意还做个毬啊。”何大头眼睛一瞪说：“说什么呢？”

张老板忙夹了一大筷子肴肉放在他的菜碟里说：“哎呀，何翻译官，老吴是个粗人，你和他计较什么。”他又低下头说，“其实这今天捐明天税的搞下去，神仙也做不来这生意了。”

张老板掰着指头算账：“自打大东亚共荣了，我们已经交了七次税了，物价天天涨，进货不容易，销货更难，现在连本儿都回不来了，这生意还怎么做啊！”几个老板都黯然了，何继儒长叹一声说：“生不如死啊！”

站在他身后的茉莉心里一下想起的就是他常说的那句：“宁做盛世狗，不做乱世人。”她眼里一下溢满泪水，又想起何大头说的那些被鬼子烧了房子抢光东西甚至被杀掉亲人的人，忍不住嘤嘤哭出来，大家诧异地看她，何继儒回身揽着她问：“怎么了？茉莉？”

“爸爸，要是我们这个店和那些铺子都没了，我们怎么办啊？回乡下种番薯吃吗？可是皇军也要去清乡啊，我们怎么活呢？”说着哇的一嗓子哭出声来，这下闹得满桌人都唏嘘起来，何大头如坐针毡，直说：“干吗呢，这都干吗呢？！还让不让人吃了？好啦好啦！”何大头拿着只鸡腿走到茉莉身边去哄她，“这个给你，别哭了。我是你二叔，还能看着你饿死？”

何继儒轻轻推推茉莉低声说：“回去歇会儿吧，叫后厨伙计来伺候。”

茉莉抽抽搭搭地说：“爸爸，我去洗把脸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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