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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第2页）

赵清海说：“修路？为啥想起来要修路了？咱大队上，不是，咱村里账上可没钱，光有两张欠条。修路，哪来钱修？”

许富贵说：“要想富，先修路。现在到处都在喊这样的口号。你们晚上在家看《新闻联播》的时候，背定也都听过这个口号。你们有没有好好想过，这个口号是有道理的。我讲不出来什么大道理，我只举个咱们自己家的例子。不知道你们发现没，这两年来咱村里收苞米的，苞米价格都比别的村低两分钱。为啥？”

“好像是比给别的地方的价钱便宜。为啥？”人群中有人嘟哝说。

许富贵说：“对呀，为啥？”

众人低头不语。

许富贵说：“因为这两年来，来往咱们陈家村的路是全乡最不好走的路。

从乡里到咱村里，总共也就八里地，这八里地路，路面不到五米宽，比洗脸盆还大的坑居然有五百多个，最深的坑到我大腿根儿。有些坑里晴天雨天都有水，根本看不出深浅。来往的汽车掉进去就很难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了，又掉进另外一个坑里。这种事一回两回行，三回四回行，总是这样，谁还敢从咱这儿过路？”

赵清海说：“我知道，那坑是他老何家的何文领着几个不念书的孩崽子干的。完了帮人家推车，跟人家要钱。坑是他们挖的，叫他们给填上就行了呗。”

许富贵说：“光是何文挖的？不是吧。你侄儿赵大壮和赵亮领着一帮人好像比何文挖的还多。而且何文他爸去年因为这事差点儿把何文打死，都弄去县里医院了，咱村里人谁不知道？打那以后，他就再没在路上挖坑。

他以前挖的坑，他跟他爸也都给填上了。”

“对，大壮带一帮人在路上挖过不少坑。”人群里有人说。

“对，我还看见他往坑里灌水了。”又一个人说。

许富贵说：“那赵大壮、赵亮领着人挖坑，可劲儿了挖，能挖多少个？

那路上的坑，很多都是老早以前就有的，只不过一年比一年大，一年比一年深。别说汽车进出咱们村难，就是骑自行车都费劲。咱村里开三轮的老蔡，今年起不是都不在村里拉学生到乡里念书去了嘛。人家干脆车都不往村里开，去别的村里拉客去了。还有后街做豆腐的刘老八，大半夜两点多爬起来做豆腐。做了两盘子豆腐去乡里赶集，结果到了乡里，豆腐都颠成豆渣了。这就是上个礼拜的事。学生念书没车坐，老刘家的豆腐送不出去，别的东西就能送出去了？”

众人低头不说话。

赵清海说：“就算得修路，谁来修路？大家伙儿都得种地，种不好地，大家伙儿还得像早年那样挨饿。真要是那样，路修得再好，有啥用？再说了，修路，钱到哪儿弄去？俺家可没钱。我尿急，我先走了。”说完，赵清海推开村部会议室的门，回家去了。

赵清海这一走，会也没法继续开了。散会前，许富贵当着剩下的村委班子成员的面表了态，修路的事情他是一定要干下去的，回头他跟乡里说这事情去，只要乡里同意，就算村里没人出工出钱，他就是自己干，三年五年总还是能干完的。当然，他也还是希望村委班子成员能够回去好好跟亲戚朋友、左邻右舍的做做动员工作，毕竟修路是给大家修的，就算不出钱，出点工出点力也行。

半个月后，许富贵开着年前买的四不像农用车，拉着他媳妇去东山挖黄沙，去西河套挖河沙，开始动手修路了。当然，除了许富贵两口子，何成军跟何成刚也加入了修路的队伍。说是修路队伍，其实最开始就只有许富贵两口子和何成军、何成刚四个人。村里其他人，一部分是被赵清明和赵清海、赵清波私底下撺掇，不支持许富贵这个新上任的一把手工作，故意想看他的笑话。更多人则是借口忙着种地，实际上是在观望，看修路这个事情究竟能不能干起来。

许富贵领着他媳妇开着他的四不像去东山挖黄沙，何成军带着何成刚开他的四不像去西河套挖河沙。何成军也买了一辆四不像。买四不像，农闲的时候帮盖房子人家拉梁木、拉石头，秋收的时候帮收地人家拉粮食、拉苞米秆子和稻草。拉这些东西也不白拉，人家是要给钱的。如果肯吃苦，除去油钱，一年下来挣的钱比种地挣得多。何成军买四不像，创收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赵清明买了一辆拖拉机，车斗可以拆卸。拆下车斗装上铁犁，就可以下田耕地；拆下铁犁装上车斗，还可以拉柴、拉粮食。何成军觉得赵家人买得起车，何家人如果没买车，脸上无光。所以，何成军为了要面子，为了跟赵家人赌一口气，拿出家里全部积蓄，又跟何成伟、何成刚借了一些钱，买了车，而且是比赵家的拖拉机更贵的四不像。当然，何成军跟何成伟借钱买车的时候，只说是想农闲时候开车找些活干，多挣几个钱。何成伟觉得何成军想买车找活干挣钱，这是正道，自然是支持的。如果知道何成军买车是为了跟赵家人赌气，这钱何成伟可能就不会借。

好在，虽是为了赌气买车，不出两年，何成军靠着拉活挣钱，把买车的钱给挣了回来。

何成军开着他的四不像，跟何成刚一起拉河沙，装车卸车，一天拉五六车。有时也喊上何文跟着一起干。何文跟着干的时候，一天能多拉三车。家里的地让何文他妈打理，何文不跟着他爸拉沙子的时候，就跟着他妈下地干活。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何成军出工出力不说，还给拉了一百七十多车石头和河沙，出车油钱一分钱也没要。

许富贵说：“这功劳我先给你记上，等村里账上有钱了，肯定给你。”

何成军说：“给个屁给。修这路是光给你一个人修的？我不走啊？我出工出力修路，也是为了给自己个儿修的。”

许富贵说：“你这不光是搭着工，还搭着油钱呢。”

何成军说：“就当是俺家给修路出的份子钱了。”

何成军肯跟着许富贵出来修路，一来是许富贵是何成军撺掇让他当的村主任，人家当上了，而且想干事，也真在干事，何成军不能袖手旁观，得支持。二来是何成伟支持修路的事，跟何成军说这事情说了一个多小时，说修路跟上山种树一样，三年两年里是看不出有啥好处，可十年八年就不一样了。到那个时候，得的利就不是眼下这点苍蝇腿一样的小利了。何成军怵何成伟，以前怵，现在更怵。以前何成伟在乡政府只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现在成了副乡长，真成了官老爷。因为怵，何成伟说啥，何成军自然也都听。而且何成伟说得好像也确实在理，加上何成伟说出车油钱，他跟乡里商量过了，给报销，还可以出一部分钱支持修路。何成军心想，既然乡里给报销油钱，就亏不了本，说不定还能挣几个钱。还真别说，最后路修好了，乡里的钱拨到陈家村的账上，许富贵说话算话，真给了何成军工钱。

当然，不光是给何成军一个人工钱，后来村里一百多户都有劳动力出来帮着修路，完工结算的时候，按照出工天数发工钱。赵大壮也领了三天的工钱。赵大壮跟着修路，是赵清明逼着他去的。赵清明碍于放不下面子，要么一开始就出面跟着干，要么就从头到尾一直不出面，半道出来算个啥？可眼瞅着越来越多的村里人都去修路了，他赵家人一个也不去，将来路修好了，他赵家人走不走？思来想去，赵清明狠拍了一下大腿，说：“这事还是他老何家人看得远，当初我咋就脑瓜子里灌了大粪汤了。”说完，指着一旁的媳妇又说：“你也是个猪脑子，啥事也帮不上忙。这回倒好，叫他许富贵站住了脚，他老何家也露了脸，还得了好。”

路比预想的修得要快要好。许富贵本来打算把路加宽一米，花一两年时间，修一条六米宽的黄沙路。不承想，只花了四个多月时间，路就修好了，而且是八米宽，铺了石头和河沙的砂石路，路面还用几百斤沉的石碾子反复轧过。

竣工那天晚上，许富贵把何成军一家请到家里喝酒。何文也喝了三两多六十度小烧，喝得满脸通红。都说酒壮怂人胆，何文不是怂人，平常里胆子也不小，不想见了许小雨，酒后竟然胆子变小了。以前还敢跑到村口等许小雨骑车上学经过，甚至主动跟她说几句话，这会儿酒后竟然都不敢正眼看她了，只是偷偷瞄几眼，喝酒，再偷偷瞄几眼。

许富贵发现了何文偷瞄许小雨，猜出来他是喜欢她的。其实也不用猜，何文三天两头大清早跑村口等许小雨骑车经过，村里人早就传开了，都知道何文喜欢许小雨，他许富贵自然早就听说了。这会儿也是因为路修好了高兴，借着酒劲，说：“何文这孩子真不错，做人实诚，脑瓜子也好使，将来肯定有出息。要不，俺家小雨念完中学回来，给你当儿媳妇得了。”

许富贵话刚落地，何文脸腾地红到了脖子根，不是酒红，而是红得发紫，手里端着的酒杯差点掉到地上。

何成军说：“你家小雨长得好看，学习也好，我跟他妈当然都愿意有这么一个儿媳妇。就是何文不争气，整天没个正形儿，地也种不好，怕是配不上你家小雨。”

许富贵说：“何文挺好的孩子，咋就没正形儿了。啥叫配得上配不上的，我看俺家小雨要是跟了他，指定享福。”

说完，许富贵跟何成军两个人哈哈笑了一阵子，碰杯喝酒，之后又把话题扯到陈家村以后种树养鱼之类的事情上。何文借口撒尿，从许小雨家一溜烟儿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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