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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第2页）

因为许小蒙亲他的这一口，何文觉着可能是他多想了。虽然许小蒙跟他撒了谎，虽然一个开黑色奥迪车的男人抱了她一下，或许那人是她的亲戚也说不定。毕竟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还有啥可不放心的。可想是这样想，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一直在许小蒙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走。

许小蒙边走路边从粉红色拎包里掏出小镜子，画眉、涂口红、扑粉。

收了镜子，又掏出一条项链戴到脖子上。那项链在午后的太阳底下闪闪发着金光，闪得何文睁不开眼睛。

何文一路跟着许小蒙过了两个红绿灯，进了一家酒店。许小蒙敲开了310房间的门，一个围着浴巾的男人给开的门，一把将许小蒙拽进屋，回身用脚把门关上。何文站在310房间的门口，用早上借同学的手机给许小蒙打电话。直到这个时候，他还在想可能是自己跟踪跟错了人，他希望是自己搞错了。可许小蒙的电话从房间里传出了响声。电话一直在响，但是没有人接听。

何文一脚就把房门给踹开了。他进了房间，傻眼了。他瞅见许小蒙跟一个男人在床上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两个人身上一丝不挂。

何文上前一步，一拳头打在了男人的鼻子上，男人没来得及反应，直挺挺往后倒在了地上。

“多长时间了？”何文瞅着许小蒙问。

许小蒙使劲抓身子下的被子，想把自己赤裸的身子包裹住，抓了老半天，许是因为慌张，没抓起来。

“我问你，跟他多长时间了？”何文一字一句地说。

许小蒙低头穿戴丢在地上的文胸和内裤，没回答。那个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被何文打出血的鼻子，眼珠子瞪溜圆地瞅着何文。

见两个人都不吱声，何文脑子一热，转身出了房间，直奔二楼的餐厅。他去餐厅是去找刀子，不论是菜刀、尖刀还是水果刀，只要能杀人就行。餐厅开着门，里边还有人在吃饭。何文闯进厨房，从厨师手里抢了一把菜刀，又返回了310房间。不过，何文返回房间的时候，许小蒙和那个跟她通奸的男人已经不在了。两个人逃得匆忙，匆忙得连男人开房后放在床头柜上的身份证和房间押金票据都忘了拿。何文瞅着那张身份证，那个三十九岁叫杨德志的男人，想起他刚才赤身裸体地压在同样赤身裸体的自己媳妇身上，恨得牙齿嘎嘣嘎嘣几乎能咬出火星来。

何文半年以后在法庭上才知道，他捉奸在床那天，他媳妇跟那个叫杨德志的人已经好了有一年多时间。根据许小蒙的说法，她早先并不认识杨德志。许小蒙之前从来没进过抚顺城，甚至从来没离开过清原县。头一次离开清原县，就是坐着婚车嫁去了新宾县何文家里。杨德志是地道的城里人，只去过一次农村，还是抚顺城郊区的城乡接合部。所以许小蒙跟杨德志本来是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后来有了交集，这个交集跟何文有关。许小蒙那天进城找何文，回的时候，何文把她送到车站，帮她买了票便回学校了。许小蒙在车站里等车的时候，遇着一个年轻的女小偷偷她裤兜里的手机。小偷被她发现了，便拿着手机跑出车站。她跟着小偷追出车站。正追着，一辆车撞上了她。说是撞上，其实只是轻轻碰上，对方瞅着有人冲上马路，紧急刹了车。开车的就是杨德志。后来是杨德志帮她把手机给抢了回来，还硬拉着她去了医院。因为去医院误了回村里的车，杨德志便开着他那辆奥迪车，把她送到了村口。那次，她对他印象不错，他也因为她相貌好，又有着大部分城里人没有的带着乡村土气的淳朴，对她印象颇好。

两个人于是互留了电话。那往后，杨德志常给许小蒙打电话，每次她进城找何文，他都请她吃饭、逛街。他出手阔绰，人长得也不难看，虽然明知道她有丈夫，还是毫不掩饰地追求她。她跟何文说的那个在车上捡的价值四千多块钱的手机，就是他带着她在手机专卖店里买的。还有她的手拎包也不是仿品，是价值六千多块钱的真皮正品货。最终，穷怕了的许小蒙没能抵住来自杨德志的金钱诱惑，就在怀上孩子之前的半个月时间左右，跟杨德志第一次有了肌肤之亲。所以，后来许小蒙每个礼拜都进城，其实是去找杨德志。有时跟杨德志开房住酒店，有时则住在杨德志家里。据杨德志讲，他结过一次婚，媳妇两年多以前跟他离了婚。离婚原因是杨德志得了无精子症，生不了孩子。所以，许小蒙虽然是怀孕之前就跟杨德志发生了性关系，生的孩子却是何文的。

何文半年以后上了法庭，不是因为他踹门进屋后打了赤身裸体跟他媳妇通奸的杨德志，当然，更没有对他后期报复，甚至真的动手杀了他。何文倒是有那么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真想着去找杨德志，捅他几刀。他甚至按照杨德志身份证上的地址，背包里装着一把杀猪的尖刀找了过去。算是杨德志万幸，也是何文万幸，那天何文真的是动了杀心，可惜到了地方才知道，杨德志家几年前就不住那里了，在别处买了新房子。抚顺城说大不大，但要是想找两个人，还是两个刻意想躲起来的人，跟大海里捞针还真差不多。何文在城里找了五天，没找着人，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何文心想，要是真找着了人，给人家捅死了，自己肯定也得给偿命。如果偿了命，自己的孩子就没了爸，不值得。于是便回了家。

回了家，何文在他盖的那个房子里反锁了门，几天没出屋。他性子躁，这一点不假。不过他讲道理。许小蒙跟别人乱搞男女关系，无论如何都是不对的。可他自己其实也有不对在先。他平常管许小蒙叫许小，不叫全名，也不叫小蒙，偏偏叫许小，因为在他心里，一直装着的女人是许小雨。他唤许小蒙许小的时候，眼前好像真的就瞅见了许小雨。他跟许小蒙晚上闭了灯办事的时候，脑子里想着的也是许小雨，想着自己正跟许小雨翻云覆雨，越这样想就越来劲，然后在许小蒙的身体里一泻千里。还有，何文不喜欢上技校学农业技术，最后却学了，其实也是为了有能留在抚顺城里的借口。这样，他就跟许小雨在同一个城市里生活，说不定哪天就在大街上碰着了。要真是碰着了，他只要远远地看她一眼，知道她过得好，就够了。

许小蒙是身体对他不忠，何文却在精神上对她不忠。精神上出轨，难道就不是出轨吗？

何文辍学了。辍学那天，距离他技校毕业只差不到两个月时间。

何文撞破许小蒙跟杨德志奸情半个月以后的一个火烧云烧红大半边天的傍晚，许小蒙给何文打来了电话。

许小蒙说：“离婚吧。出了这样的事，你不可能原谅我。就算你勉为其难原谅了我，你爸你妈也不会原谅我。我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早先想过跟你好好过日子，可我穷怕了，我不想老是窝在农村过这样的穷日子。

他对我挺好，也跟我说过想跟我结婚。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一个女的，不是我。那个女的在你心里可能比我重要。我知道她叫许小雨，有一回咱俩办事的时候，你叫了她的名字。我说这事不是在为我的出轨找借口，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不敢求你原谅。希望咱们好聚好散。”

何文叹了口气，说：“离吧。”

许小蒙说：“那好，那就找一个合适的日子，去县民政局把手续办了。还有就是，家里的财产我啥都不要，我只想要孩子。离婚以后，孩子跟我。”

何文说：“家里的其他东西，你想要啥，都可以商量。孩子的事，没得商量。他是老何家的种。”

许小蒙说：“别的我都不要，我就想要孩子。他也想要一个孩子，可是他生不了。”

何文说：“那个奸夫能不能生孩子，关我屁事？他不能生，凭啥打我儿子主意？”

许小蒙说：“咱们村的小学都黄了，孩子上学都得去乡里。再说乡里学校，初中英语老师还是在家里自学的。孩子上这样的学校，将来能有啥出息？城里好学校好老师多，你不想让儿子将来有出息？”

又说：“他看过儿子的照片，他特稀罕。他说了，往后肯定给儿子找最好的学校让他念书。”

又说：“他还说了，儿子跟了俺俩，可以还姓何，往后儿子大了，也可以告诉他，你才是他爸。你也可以每个月都来看他。”

又说：“你家因为养蚂蚁的事，已经把所有的钱都赔进去了。没钱，咋养活儿子？”

何文越听越来气，只回了一句：“你他妈的别欺人太甚了，是你跟别人搞破鞋，有啥资格跟我要儿子？”说完，挂了电话，拔掉了电话线。

何文觉着只要不接许小蒙的电话，平常把孩子看好，许小蒙想跟他争孩子的事情就没可能了。不想，过了三个多月，何文竟然收到了法院的传票。许小蒙把何文告上了法庭，要用法律的手段，跟何文争夺儿子的抚养权。何文拿到传票，仔细看了一遍，颇为惊讶。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看了一遍，确实是她给他告了。何文冷笑了一声，心里话说：明明是你许小蒙跟别人乱搞男女关系，我没去告你，你竟然还敢觍着脸去法院告我，也不嫌丢人。

何文本来没打算去应诉，他爸也没把法院的传票当回事，倒是没给扔了，或者仍灶坑里烧了，而是丢在了里屋房门框上沿斜挂着的一个木制大相框后边。何成伟是在法院开庭前一天听说的这件事情，赶忙给何文他爸打了电话，说如果不去应诉，法院那边就直接判何文败诉，孩子在法律上就判给了孩子他妈。到时候就是不给，法院也会强制执行。何文他爸听了这话，吓得差点把尿给撒裤兜子里，着急忙慌从苞米地里跑回家，拽上何文匆忙进了抚顺城。

开庭那天，杨德志没有出庭，不过他给许小蒙请了律师。因为准备充分，法院方面自然是考虑到何文跟他爸妈家里因为养蚂蚁赔得分文不剩，抚养能力和各方面条件都不如一个月前跟杨德志结了婚的许小蒙，再加上一个熟懂法律的律师，最终孩子被判给了许小蒙。

本来是受害者，结果反倒被法院把儿子判给了让自己当了王八的许小蒙，这口气何文怎么可能咽下。而且这件事在村里很快就传开了，私底下说啥难听话的都有。有人说许小蒙跟何文离婚，八成是何文先对不住人家在先，不然法院咋会判何文输呢。也有人说何文看不住自己媳妇也就算了，连亲生儿子也马上改名换姓，管别人叫爸，这种完蛋玩意儿，活该当王八。

还有人说做人窝囊到何文这个份儿上，真就不如买块豆腐撞死，或者喘口气把自个儿噎死得了。

儿子被法院判给了许小蒙，何文本来就不服，对许小蒙，尤其是帮她请了律师的杨德志，恨不得拿刀捅他一百几十刀，或者剁碎了喂狗。听了村里人人前人后的风言风语，更是把何文内心的火气拱到了不得不爆发的地步。如果不把许小蒙和杨德志，或者他俩当中随便哪一个给弄死，何文在陈家村里怕是后半辈子都得成为人家的笑柄。可要是真弄死一个，不管是谁，也不管是谁犯错在先，杀了人就得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何文是有杀人的心，他倒是也不怕死，可他就是不想因为这件事死了。

何文想到了离开陈家村。一来是不想整天听见村里人的冷嘲热讽，他觉着自己留在村子里，早晚会因为村里人的冷嘲热讽变成杀人犯。二来是想离开这个叫他伤心的地方。他喜欢的许小雨走了，媳妇叫他当了王八，跟他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冯野、潘老二、王大成、汤林、陈宗宝也都进城打工去了，分散在天南海北。他在技校念书的时候，从一本书上知道了抑郁症这种病，他觉着自己再继续留在陈家村，用不了多久准会患上这种病。

所以，为了不成为杀人犯，为了不得抑郁症，何文决定要离开陈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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