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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第2页）

何文一直趴在炕上看他的《迪斯科动作50例》，嘴里还哼哼着迪斯科曲子，没听见他爸叫他，也可能听见了，但是不想跟他爸上山干活，就假装没听见。他爸进屋看见何文趴在炕上看书看得认真，也不知从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去厨房从水缸跟墙壁间的缝里掏出一根捶衣棒，进屋朝着何文的后脊背就是一棒子，疼得何文一个高蹦了起来。

何成军说：“我喊你，你听着没？”

何文说：“没听着。”

何成军说：“我喊了好几遍，喊那么老大声，全村人都听着了，你听不着？你聋了？”

何文说：“我就是没听着。我没听着，你也用不着拿棒子打我呀。”

何成军说：“我再不打你，怕是往后打你也没用了。你瞅瞅你现在啥个样。农民不好好种地，又奸又懒又馋，整天穿个喇叭裤子跳舞，跟二流子有啥区别？”

何文说：“我这咋就成二流子了？你叫我干的活儿，我哪样儿没给干？”

何成军说：“还顶嘴。”说着，朝着何文又抡了一棒子，何文没躲利索，被棒子剐蹭到了右腿小腿肚子上，疼得何文两手直搓腿肚子。

何成军说：“你这一年多，三天两头往舞厅里钻，钱都从哪儿来的？”

何文说：“我上山挖地龙骨、山胡萝卜卖的钱。”

何成军说：“都是你卖的钱？没从你妈裤子兜里偷过？没跟你爷你奶那儿拿过？”

何文不吱声，低头只管搓右腿小腿肚子。

何成军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你妈的钱。现在小偷，过几年就该大偷了。”

又说：“以后别再去舞厅。那里边三天两头有人打架，我听说还有小姐。

你再去几回，指不定哪天就进监狱了。”

又说：“你往后要是再敢去，让我知道了，看我不打死你个瘪犊子。”

自从何文被他爸拿捶衣棒打了两棒子以后，就再没进过舞厅。没进舞厅，倒不是因为怕他爸真动手打死他这个“瘪犊子”，而是他自己跟自己发了誓，再不跳迪斯科了。之所以发誓，也不是因为他爸不让他去，而是因为许小雨。

何文被他爸拿捶衣棒打了以后，过了一个礼拜，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偷偷跟潘老二他们去了乡里。在一家舞厅门口准备进屋的时候，碰见了快要考高中的许小雨放学骑车回家。许小雨骑车打何文身边经过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把何文叫到一旁说话。

许小雨说：“何文，你这是要进去跳舞？”

何文说：“啊，这不是忙完了地里的活儿，想……”

何文还没把话说完，许小雨就把话抢了过去。

许小雨说：“下地干活儿是挺累的。累了可以在家里看看电视或者看看书。我有几本书在家里呢，有小说也有散文，你要是愿意看，回头我给你送去。”

又说：“我特别不喜欢去那里边的人，正经人谁没事就往那里边跑。”

又说：“我不是说你啊，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不继续念书可惜了。你比你哥聪明，你哥现在在学校里学习是头几名，考高中没问题的。你要是没辍学，你也肯定能考上高中。”

何文最讨厌自己说话的时候被别人给打断，很没礼貌。除了跟他有实在亲戚的，旁的人要是打断了他的话，他一准该骂娘了。可是，许小雨打断了何文的话，何文不但不生气，心里头还像有小猫在抓痒痒，喜欢得不得了。何文很认真地听许小雨说话。许小雨说了好些话，何文只记住了一句，就是她说她不喜欢进舞厅里的人。既然她不喜欢，何文突然也觉着舞厅是一个很不干净、很讨人厌的地方。于是，跟潘老二他们打了声招呼，说不进去跳了，然后骑上自行车，跟许小雨一起回了陈家村。

打那天起，何文就再没去过舞厅，本本分分在家跟着他爸妈、他爷他奶上山种人参。除了种人参，也种细参、黄芪，还跟着许富贵张罗的种树队伍，进山种椴树、柞树、杨树、黑松、山核桃。闲的时候，就在家看小说，许小雨借给他的。

许富贵张罗了一个种树队伍。村里人谁想加入谁不想加入，全凭自愿。

加入队伍的人，每种一天树，许富贵就给记一次工，就像早先生产队那时候一样，等到了年底，按照出工天数，给相应的工钱。工钱不多，或者说是很少，少得有些说不过去。可村里账上没钱，这些少得说不过去的工钱，还是他许富贵自己掏腰包替村里垫付的，说是等村里账上有了钱，再还给他。

这天，陈建国把许富贵请到家里喝酒。陈建国说：“富贵，你这领着大家伙儿上山种树，也瞅不着回头钱，你还从自己兜里往外掏钱给发工钱，你这是图个啥？”

许富贵说：“还能图个啥，就是想给村里干点实在事呗。大家伙儿选我当村书记兼主任，我得对得起大家伙儿对我的这份信任。”

又说：“老哥，不知道你注意没，咱村西那条河，这几年水越来越少了。

早先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为啥呢？还不都是因为咱这四周的山没有树，山沟里留不住水。再这样下去，过个十年八年的，咱种稻子浇旱地可就没水了。”

又说：“是，眼下你瞅着咱种树是没啥好处可图，咱图的可是往后几辈子的子孙后人能吃饱饭。”

陈建国说：“也是，理是这么个理。可这山上的树是他老赵家人给祸害的，你干啥给他家擦屎擦尿。你瞅瞅他老赵家，你这边累死累活带着人种树，他家一个人也没出来跟着你干。”

许富贵说：“这事，我当了书记兼主任，我就有责任带头干。还有这山上的树的事，也不能都怪人家老赵家人，当初赵清明不是也想着养牛带领咱们村致富嘛。再说，当初他拿树跟人家换钱买牛，虽然没征求大家的意见，可后来人家来砍树的时候，大家伙儿不是也都没拦着嘛。要是当初赵清明养牛真挣了钱，你还觉着他祸害树是干坏事吗？”

陈建国不说话了，点了点头，端起酒盅跟许富贵手里的酒盅碰了一下，一口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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