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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消息（第1页）

几下忙碌之后，阿乐终于安顿在了清尘小院的东侧厢房。

她身无长物，唯有几件旧衣和素簪，还有那一把嵌着飞天螺钿图案的相思木琵琶。

正是这把琵琶，牵出了阿宛的身世，牵出了阿娘神伤的过往。

阿娘当年对她与阿乐二人一再嘱咐不要相信汉人男子，越是温柔的君子，越是会用甜蜜的刀来杀你——可惜她们姐妹二人，谁都没有听阿娘的话……阿宛正轻抚着琵琶出神，抬头看到阿乐梳洗后素着一张脸走来，脸上那道疤痕被冷水一激，颜色更为明显，心中不免一阵抽痛。

阿乐触到她的眼神，怔了一下，抬手轻抚了一处自己的脸，淡淡地笑道：“不用心疼我……爱我的人，不会因为这道疤嫌弃我；不爱我的人，即使我白壁无瑕，他亦弃之如履！”

阿宛自然明白她言中所指，不觉顿了一下。

她不愿相信阿娘所说的预言，不由呐呐道：“他如今……已经不是当年的崔宗之了！”她三言两语道尽了他弃爵罢官之后的际遇，轻道：“他摆脱了心中桎梏，已脱胎换骨，想必……想必不再是当年那个迂腐自矜的人了……”

阿宛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阿乐只是浅浅一笑，并不说话。

她一头如漆似墨的长发尚未挽起，随意散在肩头，兀自对着面前这面明如水面的铜鉴，拿着一柄油光水润的楠木梳细细梳理着长发，眼神平静，却暗流汹涌。

良久，她放下梳子，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阿宛……你不懂他……无论他现在是为官还是在商，他永远都是那个为面子而活的崔宗之。有些东西生来就刻在骨子里，无法改变！”她转身握住了阿宛的手，深深望进了她的眼睛里，声如呓语：“你就是因为心里明白这一点，所以，你才会和摩诘分开，是不是？”

只轻轻一句，便触破了阿宛苦苦挣扎了多年的梦魇。

太清楚的真相让人恐惧，便如站在江边上，看到汹涌浪潮掀过来一般，阿宛本能地缩回了手，喃喃道：“我与他……他若舍得下长安的一切来找我，我会和他走的……”

“他舍不下！”

阿乐斩钉截铁的一句，把阿宛拉回到了现实。

而她接下来的几句，却把阿宛送入了三途地狱之中，鬼火燃起，沸油煎熬，周身如沸心却冰冷，整个人如在血海中沉浮。

她说：“我临走前一日，崔夫人收到了长安的一封信，说是春闱之后，范阳卢氏与太原王氏要重新结亲！他，终究是门阀世家的凡夫俗子！你不过是他偶尔为之的清梦一场，最终，他还是要回到他的万丈红尘里去争他的功名，耀他的门楣！“

阿宛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结束这场谈话的。

阿娘的话，居然在自己身上应验了。

她仍是得体地笑着和阿乐告别，让她好好休息，在她担忧的目光中挺直了背，回到了自己的西厢房中。她肉身还在，魂却好像飘到了九霄云外的长安城中，俯瞰着这如棋盘格一样的威严城墩，看这世间忙忙碌碌浑浑噩噩的人们在一横一竖中行走，而那个她曾经把心交付于他的人，不知在那个华屋高堂中安眠，身边，又即将会有怎么样的美娇娘。

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日，那瞬间深刻的遗憾，二人之间不可企及的距离，无数次在她梦里重叠着闪现。她以为她奔出长安那一夜，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真正来临的这一刻，心还是这样痛——她以为她的心交出去了，但那人并没有要，被刺了一刀的心还是在她的胸口跳动，兀自流着血，痛得好像快要炸掉。

可是，她当初不是一心想要推开他，让他回到平安顺遂的日子里去吗？如今这样，难道不是佛祖听到了她的祷告，求仁得仁？

阿宛想着便哑然笑起来，眼角却有泪水缓缓滑落。

从此，这颗心，重新变成她自己的了。

第二日醒来的阿宛一如往常，甚至比从前更为忙碌。

她带着阿乐，先是翻看了一堆公孙娘从派人从长安捎来的账簿，曲谱，先把西风楼这盘生意摸了个大概；阿宛又叫来了娜莉亚厮见了一番，几人都是西域长大的，又在这中原地界谋生，聊得颇为投机。

阿宛在一旁看着，阿乐这几年跟着崔夫人打理家中大小事务，算帐自不在话下，更难得的是条理清晰，处事有度，不过几日功夫，就查漏补缺，发现原先不少漏洞。比如西风楼原本把道具这一块，和头面簪环放在一处，归一人管辖；但日常操作中，倒是常有工木泥水的活计在道具这块单独添补，反倒是一项产出两处开支，白白添了不少费用……阿宛惊喜之余，更庆幸自己当时一连七八封信要把阿乐接到扬州的坚持。

这世上有太多女子，被世俗礼法拘在了那小小的四方院落之中，可她们的才智，她们的天份，绝不止于此！若能有广阔天地由她驱驰，必是另一番天地！

先是柳夫人，公孙娘，再是阿乐……这小小的西风楼，若能帮助女子们摆脱以色侍人的窠臼，那它的存在，就是意义本身。

阿乐人生第一次，看到宅院之外的世界；这里有那么多新奇的人与事，更有一个个活得如此恣意鲜活的女子。当她看着阿宛淡定自若，与一众商贾们平起平坐，侃侃而谈的时候，心中更是羡艳无比。

她的清尘小院东厢房，如即将参加春闱的众学子一样，灯烛常常彻夜不熄。

长安，春闱之日，贡院外。

自圣上登基以来，广纳贤才，是以春闱由三年一次改为两年一次。

王维再度踏足这车水马龙的贡院，一身青衫寥落。曲江池畔飘来的春桃春樱依旧，却再也不见那个咬着唇为他心焦祷告的少女。

他站在院门口，悄悄回身最后看一眼不远处的青石小巷，心中竟仍在期待能瞥到一眼她的身影，却恰好看到了王缙正在那个角落里，与一个戴着纬帽的高挑少女正在依依话别。她身后苍翠如绿蜡的夹竹桃开得正好，一树如火如荼的繁重花朵时时被风吹落几片，落在少女的帽纱上，王缙自然而然地伸手摘去；少女身躯轻轻一颤，传来几声娇笑。

这一幕，令王维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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