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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斯尼纳城外,嶙峋的山上,环绕着的堡垒之中,一座修道院静静地矗立在此处。它是一座囚笼,凡是来到这里的人都不能离开,舔舐着伤口的雄鹰纵然愤怒地伸展开羽翼也无法将身上的枷锁挣脱开来,更不用说回到自己翱翔的天际之中。
身体还未长成的小约翰努力地踮着脚朝着关隘下方的峡谷望去,凝视着那能够让他分身碎骨的高度。自从逃离君士坦丁堡,小约翰投奔自己的叔叔希米恩如今也已经十五岁了,所以他的叔叔托在军队里的关系,帮小约翰在这座关隘之中得到了一份辅兵的差使。然而这里除了光秃秃的石壁之外,便是士兵一副副冷冰冰的面孔,沉闷压抑极了。而换岗之后的生活同样糟糕,每天每晚他就像是奴仆一般伺候这那些趾高气扬的老兵,动辄就受到打骂。如今的他已经能够保证挨打的时候一点表情也没有,这样那些老兵就不会有兴趣鞭笞一个没有反应的木讷家伙了。有的时候小约翰不禁畅想要是当初自己跟着那位叫查士丁尼的大哥哥,也许说不定就可以将这些讨厌的一切打的粉碎,这座死气沉沉的关隘,这座怪石嶙峋的荒岭……以及身后这座阴森冷峻的修道院。
谁也不知道那里关着什么,每当傍晚的时分,那里总会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吟唱声,可是小约翰却发现除了自己外其他的人却对此毫无反应,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漫长的黑夜笼罩着你的一生,你伤害不了我,伤害不了任何看得见阳光的人。”
“命中注定,你不会在我手中身败名裂,阿波罗有力量,他会完成这件事情。”
只听一个吟唱着古老歌剧的声音围绕着这座修道院。这声音仿佛来自某个痴狂的吟唱者,将修道院当成是他独角戏的舞台,向神明展示他举世无双的才华。
幽暗的修道院中,此时已经虚无一物,只剩下两位身穿紫袍的男人沉默对视着——只不过其中一个人的眼眶如今已是空空如也。
米哈伊尔皇帝没有在鲁斯尼纳的行宫中休息,却有兴致来这座从内到外透着腐朽气息的修道院,但他并不是为了瞻仰已经这里斑驳的圣画圣象,而是为了眼前这个瞽夫——如今在伊庇鲁斯境内名义上的罗马正统皇帝,阿历克塞五世。
“是俄浦狄斯王?”
“是俄浦狄斯王。”
“好怀念,上一次听还是在君士坦丁堡没有沦陷的时候。”
米哈伊尔杜卡斯站起身来轻声说道,信手拿起了身后神龛边的一盏圣杯,摩挲着杯盏的边缘,闲庭信步望着面前的穆兹菲乌斯,犹如已经结识多年的老朋友。
但显然,阿历克塞五世是不会这么认为的,这已经是自己被软禁在这里的第三个年头了,他明白他的名字不会在伊庇鲁斯公开场合被人提起,且将在不久的将来被人遗忘。而这个男人每一次的出现都意味着他,阿历克塞五世皇帝的存在必要便减少一分。米哈伊尔,科穆宁杜卡斯的皇帝,来这里的理由有很多,但绝不可能是为了叙旧来的。
“只不过是无聊的消遣罢了,如今的我尽索枯肠也不过记得这寥寥几句而已。”穆兹菲乌斯皇帝说。
“不不,这已经很是难得了。”米哈伊尔摇了摇头,将手中把玩的杯盏放回来远处,盯着阿历克塞五世的面庞缓缓俯下身来。两个男人彼此靠近,就差脸贴在了一起,两个男人谁也没有说话,米哈伊尔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和脸上每一块肌肉的变化,良久方才开口。
“即便在被漫长黑夜缠身,但是您依旧没有屈服,即便同样瞽目,也没有像俄浦狄斯那样接受放逐,这样的您的确值得我去敬佩。真正的王者纵然被莫伊拉的纺线摆布,也一定会顺着那根线,将手中的剑狠狠捅进女神的心窝之中。而您恰恰就是这样的人,尊敬的陛下。”
“我想你特意来到这里,找我的目的应该不是特意为了恭维我吧?”穆兹菲乌斯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话有一丝波动,冷冷道。
而米哈伊尔也料到了对方会是这个反应,也不生气,反而声调随即一转,颇具惋惜地摇了摇头:“但是很可惜,最顽强的雄鹰总有一天会在和风暴的搏斗中折断羽翼,总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的旅程之中粉身碎骨,成为豺狼和秃鹫的残羹冷炙。”
“这也恰恰就是雄鹰与豺狼秃鹫的区别。如果只是为了过来冷嘲热讽我的话,就请回吧,共治皇帝米哈伊尔!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的——朕是决不会退位的!”瞽目的皇帝声音犹如铜钟在修道院中轰鸣,而他的回答也激怒了本来想要好整以暇的米哈伊尔杜卡斯。
“你最好搞清楚你自己的处境,穆兹菲乌斯陛下!”男人的声音也抬高了几个音量,透着满满的狠厉与阴鸷,响彻整个大厅,惊动了四周在把守的侍卫们。
米哈伊尔发出了一声冷笑,说:“你以为你指望的那个毛头小子真的能把你救出来?别开玩笑了,就算他能做到,最后对你的处置也不会和我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他自以为勾结了我那个愚蠢的弟弟便可以与我分庭抗礼,他自以为以你的妻女安杰列斯血脉为号召便可以坐稳马其顿和莫利亚,然而他所倚仗的这一切在我的眼中都可以轻易毁灭。”
“你什么意思?”对米哈伊尔的话前半部分他并不感兴趣,但是当对方提到了他妻子和女儿的时候,穆兹菲乌斯第一次表现出了不淡定的情绪波动,这么长时间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她们的消息。
可是米哈伊尔杜卡斯却不是很在意,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我作为私生子,虽然是兄长却注定要矮提奥多尔和曼努埃尔他们两个一头,可是我不甘心,因为我知道我的才能远胜过他们,所以我就替我那位糊涂的父亲来做决定。给我的那位弟妹开了苞,让提奥多尔以为是曼努埃尔干的,而在曼努埃尔被愤怒的提奥多尔杀了之后,我再站出来告发他。也多亏这样,后来我在君士坦丁堡才得以出人头地,彻底压制我那个蠢弟弟提奥多尔一头。不过最让我得意的还是阿洁列娜那天居然生下了一个男孩,而提奥多尔居然最终将他养在了身边,可能他对曼努埃尔还有着一些歉意吧,谁知道!然而这种多余可笑的情感最后却送他走上了黄泉路。我想不久之后,阿格里尼翁那里的闹剧就将彻底结束了。而没了最后的依靠,那个叫查士丁尼的小子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米哈伊尔一边说着一边脸色掩饰不了的得意,即便穆兹菲乌斯皇帝看不见,但是从对方说话的语气也能感受到。这不像是虚张声势,除非对方是天才一般的表演家,而据他所知米哈伊尔应该没有这项天赋。
可相比起这些穆兹菲乌斯此时更加担心的是自己的妻女,努力平定下心情,阿历克塞五世试探道:“就算如此,查士丁尼仍然掌握着塞萨洛尼卡和莫利亚和数千兵力的新军,你认为我会就这样屈服与你吗?”
看着穆兹菲乌斯一副不死心的样子,米哈伊尔冷笑道:“哼,你的消息太迟滞了。半年前查士丁尼便前往莫利亚镇压叛乱焦头烂额了,现在的塞萨洛尼卡群龙无首,而我和保加尔人的联军已经在集结,没有阿格里尼翁的掣肘,一座塞萨洛尼卡对我而言唾手可得。到时候,穆兹菲乌斯陛下,我对欧朵西娅皇后和您的皇女海伦娜殿下未来的前景不得不表示担忧啊!”冷酷的眼神取代了之前的得意,米哈伊尔杜卡斯看着眼前瞽目的皇帝平静得等待着,他知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眼前的男人绝不会让他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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