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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斤来到咱栾庄（第1页）

九斤是几十年前一位电影放映员，他的名号源自他落地时的体重，九斤多重，父母喜得眉开眼笑，商议了几天取了“九斤”

作他的乳名，叫起来响亮，听起来也顺耳。

九斤在方圆几十里的双甸古镇很有名气。我无论是读村小，还是念农中，同伴们一聊到看电影，必然会提到九斤。好比一提到鹅毛扇，必然会想到诸葛亮;一提到飞机，就会想到美国的莱特兄弟;一提到做好事，就会想到雷锋战士。九斤的脚步一年四季在小镇的村村组组打转，俨然成了全镇群众最受欢迎的人，没有之一。人们叫着叫着，就更加亲切了，喜欢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个儿化音，成了“九斤儿”。至于他的大名，反而少有人知晓了。

九斤儿的嗓音，响亮而富有磁性，经常在大队部的高音大喇叭里和家家户户的小广播里响起。在我们听来，那优美的音色，绝不输给专业播音员。

“十四大队的村民朋友们注意啦!我是九斤儿，我是九斤儿，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晚七点在大队部放映武打故事片《少林寺》和爱情片《侠女十三妹》，欢迎大家准时前来观看!”孩子们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个个心里乐开了花，刚才还稳稳走路的变成跑步快进了，声带振动的频率也提高了，差不多跟拿到三好生奖状一般兴奋。有的时候，九斤心情好，他就在广播里高歌几曲，诸如《牡丹之歌》《红星照我去战斗》等激情满怀的歌曲，表示对放映工作的愉悦。

十四大队是栾庄的数字编号，当时只有五个小队，二百来号人，是全镇最小规模的村。现在已经和周边其他几个村子合并了，叫作宗奎村。栾庄四面环水，东面的江海河自南向北流向大海，南面一条三级河，对岸是十六大队，西面一条断断续续被填埋了的四级河，与六大队接壤，北面是三级河，河上有桥，走过去就是九大队。站在村部中央环视，能望见全村人家的烟囱。

九斤儿进村的广告在村子里不胫而走，性子急的孩子没吃晚饭就赶到大队部看热闹，沉稳的孩子配合着大人赶快做饭。父母们不敢怠慢，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加紧生火，呼哧呼哧地拉起了风箱，好让自家娃填饱了肚子早点去占个好位置。

晚上孩子们作业效率出奇地高，吃饭的速度也不是一般的快，三下五除二，“啪啪啪”，兄弟姐妹几乎同时放下碗筷，拿上蒲扇，扛起条凳就向村部灯火光亮处奔去。此时的村部像个巨大的磁场，人们从四面八方的大路小道向电影幕靠拢，大家疾步如飞，有的走着走着，竟然奔跑起来了，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去快去，找个不前不后的好位置。

七点前的个把时辰，村部的水泥场上已经聚满了人，男女老少，人头攒动，呼朋引伴，好不热闹，整个村子似乎拉开了节日的序幕。除了看电影的，做小生意的也赶了来捧场，有卖五香瓜子和麦芽糖的，有卖小风车和气球的，有卖针头线脑的，还有卖冰棍的……有一些做工结束回家路过的人，也不着急回家吃饭，傻傻地饿着肚子，坐在脚踏车后座上痴痴地饱餐精神盛宴。

过了六点半，九斤儿还没吃上饭，有人送来馒头，他只是摇摇手，他有条不紊地加紧做着放映前的各项准备:扯幕布、拉电线，支机器。一切就绪，他才到大队部场院里的人家随粥就饭，用三五分钟的时间就扒好了饭，简单地用手抹抹嘴，立马侧身挤进密不透风的人群，人们自觉让出一条通往放映机的缝隙来。

大家知道，九斤儿的再次出场意味着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

在场外戏耍的孩子立马回到座位上，露天电影场渐渐安静下来。

在开映前，九斤拿上话筒，花三两分钟时间，给全场观众宣讲一下爱国奉献、勤劳致富的道理，讲话结束，掌声雷动，他娴熟地往放映机上放上拷贝，接通电源，一束五彩的光投向白色幕布，人们的目光随之齐刷刷地射向一个方向。大家端坐着，专注地看着电影，陶醉在久违的精神放松之中。

那时候全村没几家有电视机，看电影就成了全村人共同的高级享受。电影无论是黑白的，还是彩色的，都不重要，对乡村孩子而言，每一部电影都是一个新奇的世界，引领大家向未知的天地窥探。人们在这个世界里平等地享受着快乐，无比满足，无比幸福。

电影放过了一场，有些小小孩实在抵挡不住瞌睡虫的挑逗，眼睛先是眯成一条缝，继而呼呼然在大人臂弯里睡着了。大孩子精力充沛，依然闹腾着，慷慨些的父母会奖赏几枚硬币去买一两袋瓜子或者棒冰。

回想过去看过的影片，能说上名字的还真不多，无非就是古装武打、现代战争、警匪枪战这几类题材。拍摄技巧、故事结局对我们来说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我们享受的是一起热闹的气氛，体验难得的一起嗨的快感。这样的感觉是那样的美好，乃至于我们对九斤产生了深深的崇拜和依赖，对他的下一次到来充满了期待。

电影结束后，不少孩子依依不舍，久久不肯离去，围着九斤儿一问再问什么时候再来栾庄。九斤儿一边卸着机器，一边笑着作答:“听喇叭通知，隔不多久还会再来的。”这时有群众主动给他当下手，帮着他解幕布，跟他一起抬着机器安上脚踏车，目送着他淹没在深深的夜色里。

大家对九斤的回答并不满意，但也无奈。电影放映员的工作安排是不会被随意打乱的。但是露天电影是要看老天爷眼色的，遇雨顺延是小孩都明白的规则。九斤儿的一句“放心吧，还会再来的”，算是抚慰了一下大家的心。

夏忙时，九斤儿来村子一趟，大家的疲劳感会消释一半;暑假里来一趟，孩子们会享受到夏夜的诸多情趣;冬天里来一趟，全村人会体验到冬夜的寒冷和抱团的温暖。其实大家的要求也不高，一年到头来上三五趟，焦渴的内心也会滋生出“我们的生活比蜜甜”的感觉。

长大后，我读到很多作者写的关于露天电影的文章，字里行间真情流露，反复品读感人至深。我常常想，为什么我们今天还在怀想露天电影?为什么人们会怀念九斤?为什么九斤的声音和模样那么记忆深刻?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顿悟，给人们的精神世界带来愉悦感的人，人们自然会很难忘了他。

二〇一八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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