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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城郊的叠拼洋房，坐落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中，小区的花园被物业打理的五颜六色。一层的住户都有一个私家小花园，有人种菜、有人种花，花墙爬满了栅栏，播粉的季节。

柳川住在这里。这房子，债主并没有急于收回，看起来也许与聚能达成了什么一致。

出院时，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必须按时吃药定时复查，他的状态表面上与常人无异，可病根仍未去除，需要防止复发，从医院返回后，柳川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见证着柳川创办聚能的雄心壮志，可如今壮志未酬身先死，怨不得别人。

柳川成了个闲人，他在医院学会了八段锦，每天作息很有规律，一早打一套八段锦，然后是社区散步时间，会到菜场超市转一转，跟着网络视频，居然顺利学会了几个拿手菜，这在以前简直不敢想象。午休一小时后，下午会开始学习、画图。晚八点后，便进入睡眠时间。这么有规律的老人作息，放在一个30岁的年轻人身上，实在有些难以置信。柳川并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但他别无选择，精神类疾病很难痊愈，他必须学会让自己放下，与从前告别，告别那个自负的聚能公司柳大博士。人非草木，想真正做到遗忘，却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黄莉，这个在医院被他拒之千里的人，他怎么能放得下？每当他看着满怀期待又强颜欢笑的她，情绪一次次从波峰摔倒谷底，柳川的五脏六腑便升起一股莫名的心酸和心疼。尽管如此，他仍选择铁石心肠，一次次的冷漠轻视、置之不理都是要将黄莉狠狠地推开，越远越好。

这些矛盾与纠结又反过来加剧了他的精神创伤，每当黄莉出现，就仿佛在伤疤上散了一层淡淡的盐，晶莹剔透、细细密密，杀的他痛苦不堪、不能自拔。拒绝她，是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唯一的选择。黄莉是他痛苦的根源，他不忍心拖累这么好的黄莉，他决心与黄莉分开。

“1、2……30”，黄莉翻着日历本，数着日子一天天熬着，今天整整30天，柳川出院一个月了。从一开始，黄莉就坚信柳川能恢复如初，她坚信他能够战胜心魔，别说三十天，就算三年，她也愿意。

黄莉在诊所纠结着要不要去看看他，拿起手机又再次放下，患得患失、惴惴不安。“黄医生，侯院长托人给你送来一份邀请函。”当着外人的面，何嘉苗一脸正经，把一个信封递给黄莉。

一听是侯院长托人送来的，黄莉连忙接过信封。何嘉苗一脸好事的模样，凑近等着黄莉启开信封看看是个啥高大上的活动。黄莉打开了信封，一封蓝色封面的邀请函露出一角，《第三届国际精神卫生疾病大会》即将在这个城市召开，侯院长所在的单位是承办方，侯院长贴心的给黄莉准备了一份，邀请她去听听国际上目前最先进的治疗手段。

黄莉翻开邀请函中所附的议程，一个个大咖的名字印在上面，这些都是世界精神卫生方面的大专家，药物创新类、儿童心理类、生理与心理治疗等等，议程丰富，是一个难得的与大咖们交流的机会。忽然，黄莉瞳孔明显放大了，她有了新的发现，国际治疗创伤性精神病的权威专家也赫然在列，这是黄莉求之不得的机会，一个为柳川的康复苦苦寻觅的绝佳机会。

黄莉绝对不可能放过，她紧赶慢赶，来到侯院长办公室，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柳川的事，侯院长第一次听说，没想到一向醉心于儿童心理治疗的黄莉也遇上了自己的心魔。侯院长看着黄莉带来的片子，心里有了几分了解，他试着询问黄莉：“看片子，他恢复的不错，脑部受到的撞击也基本消失，现在我想更多应该是心理问题。怎么，他的情绪波动很大？”黄莉摇了摇头，吞吞吐吐道：“我……我不敢去找他，之前他一见我就很受刺激，我有些投鼠忌器，不得不躲着。”

侯院长一皱眉，说道：“哦？除了你，其他人呢？”是啊，其他人呢？我连一个小伙子都不如，黄莉想着学长之前的话，确实有个小伙子找柳川时，他除了话少点，情绪稳定，意识清醒。黄莉苦笑着说道：“我想……我可能更令他讨厌吧。”说完，黄莉的情绪明显消沉了。

侯院长顿时察觉了黄莉与病人的微妙关系，他轻叹一口气，说道：“别灰心，我想也许另有原因。”黄莉抬起头，侯院长何出此言？她诧异地问道：“另有原因？”侯院长扶了扶眼镜，说道：“再观察看看，也只是我的猜测。”黄莉有些莫名的失落，回到主题，她说起了自己来找院长的原因。

黄莉收起满脸的落寞，看着侯院长，略带期待的口吻说道：“院长，我想私下见一下Steven医生。只需要20分钟！”侯院长看着手中的片子，又看了看黄莉坚定的小眼神，略加思索后点了点头，随即给会务组打了个电话。大约3分钟的通话后，侯院长告诉黄莉：“Steven先生是第二天上午10点的主题演讲，演讲完后有个20分钟的茶歇，我已经告诉会务组，请他们安排Steven先生空出这个茶歇的时间，你可以去见他。”面对侯院长的贴心安排，黄莉一时激动地语噎，感激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而侯院长却笑着对她说：“别晚了，如果柳川能来，我想Steven先生能给更好的建议。”Steven先生是谁？他是国际创伤性精神疾病治疗的大咖，他的诊疗费按分钟计算，侯院长的交代并非多此一举。

天灵灵地灵灵，老天终于要显灵了，千盼万盼的机会就这么来到了眼前。为了让柳川接受她的安排，黄莉准备亲赴柳川家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太早柳川会拒绝，太晚柳川也会拒绝，黄莉决定提前一天去见他，为此她在家准备了好些套说辞，反正、总之把柳川说动为止。

初夏的天空犹如三岁孩童的脸，原本多云见晴的天气，一阵风刮过，云层越积越厚，转眼间电闪雷鸣，一场倾盆大雨将至。这一次，是她在他出院后，二人的第一次相见，医院里柳川的冷若冰霜、视而不见，让黄莉一想起来都噤若寒蝉。

黄莉此刻的心情犹如这天气，起起伏伏，今天她会见到柳川。黄莉抬头望着这天上的乌云，百感交集：“如果将一切暂停，你我二人的未来便不会继续。兜兜转转的人生，一直不做出决定，还奢望能抓住什么，最终都只能是幻想的剪影。”一阵狂风卷来，夹杂着泥土腥味，重重挑起她的发丝，随即狠狠扑在脸上。黄莉下定决心，去追逐那种可能，那种她在心中想过千百遍的可能。

这次，无论遭受怎样的冷遇、奚落、甚至是羞辱，她都不会退缩，目的只有一个，把柳川活拖死拽也要抬到Steven医生面前。

黄莉把车停在柳川家楼下，她下意识左右张望，小区里一片宁静，完全没有暴风雨来之前的慌乱和忙碌。“叮咚！”黄莉按下了门禁，无人回应。“叮咚！”黄莉接着又按了一下，长时间的沉默，仍无人回应。

黄莉心里嘀咕：“眼瞅着这快要下雨的天，能去哪里呢？”她走出楼门，来到小区花园伸着脖向柳川家的阳台张望，窗口黑乎乎，好像屋里没人。

黄莉四下瞧了瞧，这小区密度低，左右前后都空无一人，这天快下雨了，邻居们都猫在家里不出门。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这里等着，还是去找找人。左右思量，黄莉决定在小区里转转，没准柳川没走太远。

远处，一双深邃的眼睛捕捉到了在楼门口左右徘徊的黄莉，今天的她穿着淡蓝色的衬衫，秀发低垂地扎在脑后，两绺刘海轻轻挽在耳后，下身穿着一条A摆裙，深灰色的厚重感，凸显着她今天的心事重重。

天空中一个响雷炸起，惊得黄莉一个缩脖，她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密布，一场大雨不知何时便会到来，黄莉的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黄莉回头，只见一老一小一路小跑奔向楼门，“丫丫快点！要下雨了。”老人拉着孩子跌跌撞撞跑进楼门，“吱”一声，门禁刷开了，两人消失在门后，黄莉的心一沉，脸上露出大写的失望。

此刻，那双眼睛也发觉了她的失落，她一定以为会是自己。柳川内心泛起一阵阵不安，他没想到黄莉会如此唐突、如此莽撞地来找自己。她一定遇到什么急事，分开这么久，能有什么事找自己？柳川暗自嘲笑着自己的在意，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间又一个闪电划过，随即轰隆隆的雷声响起。他下意识扭头看向黄莉，只见黄莉缩在楼门前的雨搭下，巴掌大的地方，一旦下起雨来，她必定被浇成落汤鸡。

柳川的心被一股莫名的情绪揪着不放，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他轻轻叹了口气，定了定神，瞬间收起自己关心的眼神，换作一副漫不经心地懒散状，朝楼门口靠近。

黄莉看着远远有个人慢悠悠向楼门口走来，身形很像柳川，她定住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越走越近的身影。人影渐渐清晰，头发伏在前额上，下巴上的胡茬乌里巴嘟，灰色的衬衫一侧衣角扎在裤腰里，另一侧散落在旁，一阵狂风撩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是那个熟悉的人……小麦色的脸庞轮廓分明，眯着眼正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从未相识的陌人。

脸庞越来越清楚，还是那双眼睛，而如今却淡淡蒙上了一层灰，不再犀利。黄莉的情绪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心跳加速、手足无措，就差语无伦次了。柳川停了下来，两人相隔两米，四目相对，一边是海水，而一边并非火焰。

黄莉掩饰着自己慌乱的内心，她上前一步，局促地问道：“你……还好吗？”柳川瞥了她一眼，目光便飘向一侧，没有回应。黄莉接着磕磕巴巴地解释着自己的来意：“明天有位国际知名的精神卫生专家来华，我约了他，你……能跟我去见见吗？”

柳川看着眼前的黄莉，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原本水灵灵的笑脸如今却只剩下忧郁、黯然，眼前的她已不再是从前的她，那个在阳光下尽情舔着冰激凌的美丽姑娘。这一切究竟是谁造成的，柳川悔恨过、懊恼过，事到如今，自己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他配不上这么好的她，放手是他为她能做的唯一的事，他们俩再也回不去了。

柳川保持着冷漠，绕开眼前的黄莉，顺手掏出门禁卡准备上楼。黄莉一把抓住柳川的胳膊：“能跟我去吗？”她再次重复问着这个问题。黄莉手心的温度，顺着皮肤一点点传递到柳川的内心，是热的。当黄莉出现在眼前时，柳川便深知她那颗炙热的心，从未改变，仍在热切地期待自己的回应。

黄莉生病了，而且病的很重。柳川多么想抱抱她，骗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可事实上……时光无法倒流，精神疾病怎么可能说好就能好，他从来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理智告诉自己，放手吧。

柳川面无表情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用力拽下黄莉的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很好，你走吧。”久违的声音让黄莉浑身如过电一般，她确信了一件事，柳川依旧记得她，黄莉用颤抖的声音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她一字一句说道：“可以更好，相信我。”

这句普普通通的话却突然让柳川情绪激动了起来。“相信你？你以为你是谁，大罗神仙吗？！”柳川的强烈质疑让黄莉猝不及防，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柳川，柳川毫不留情地继续质问着：“你就是一个普通的儿童精神科医生，我很好我没病！你不用惺惺作态！”柳川的话像利刃般恶狠狠地戳着黄莉的内心，她从未想过柳川会如此激动的质问自己。

黄莉在内心反复告诫自己不能激动，不能与柳川一般见识，他是有病的人，清醒的人是自己。黄莉回避着柳川的质问，她只想拉着柳川去见医生，她继续问道：“明天可以跟我去吗？”

柳川见黄莉回避了自己的狠话，便毫不留情地奚落着黄莉：“我的话你没听懂吗？我没病我很好！反倒是你，你看看你这般模样，疑神疑鬼、失魂落魄，该看心理医生的是你！”柳川的语速不快，但句句都发自肺腑，他想彻底激怒黄莉，尽全力把黄莉推向对立面。

空中又一个惊雷，炸的小区的车纷纷报警，大雨就像天塌了似的，铺天盖地从空中倾泻而至。大雨滂沱、人间悲歌。二人的争吵瞬间被这无情的大雨浇的悲情万分，黄莉的眼泪彻底夺眶而出，她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全身已被浇湿、淋透。黄莉在雨中哭泣地喊道：“我是有病，我病入膏肓，我疯癫成魔，我不应该爱上你这个白痴！你这个混蛋！！”说完，黄莉哭着转身一步一步消失在大雨中，她抽动的背影渐渐模糊，一种孤寂、悲伤，有节奏地狠狠鞭挞着柳川的五脏六腑，他望着黄莉的身影默默淌着泪，他慢慢仰起头，缓缓张开双臂，任凭雨水浇湿全身，他祈祷着黄莉能彻底忘了他，哪怕是恨。而他，对柳川这个躯壳恨之入骨。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一切的痛苦缘于自己，我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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