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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与邱大告别的那个夜晚，月色撩人，花香沁脾，柳川深深记得邱大那双炯炯有神、蓄势待发的双眼。可接下来的一个月，柳川好像并不急于把全部的精力扑在秋实公司的项目上，他未往下安排任何秋实项目的工作。郭庆有些坐不住了，尽管他对柳川的工作风格有了解，可经不住秋实公司的左右催促，尤其是邱大身边的助理，隔三岔五便来刺激他一下。

郭庆虽心中有数，可秋实公司说的也没错，明明说的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动静，难道柳川只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从心里根本不想接这个合作？郭庆犹犹豫豫来到柳川办公室，门口的助理端着两杯水，从屋里出来，纸杯里的茶叶还没完全沏开。“有客人？”郭庆看着纸杯里的茶叶问道。“走了！”助理接着抱怨着：“柳总最近有些奇怪，总一个人憋在办公室里忙着什么，客人刚来没十分钟就把人家打发走了。”说着，端着水杯往外走，又停住了，神秘地说道：“客人还是消防队的……柳总可真不怕得罪人”。“那……”郭庆这话还没说完，助理便转弯进了走廊。

郭庆想了想，定了定神，轻轻推门，办公桌前没人，再一转头，办公室里的会议桌上零零散散铺着图纸，柳川半伏在桌上，袖口挽起露出小麦色胳膊，下巴带着少许胡子茬，额前的头发胡乱的耷拉着，他专注地埋头在画着什么，技术资料上用标签和红笔标注着。柳川一抬头，见郭庆站在门口，原本严肃的脸立刻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来的正好，你来提提意见。”郭庆有些莫名其妙，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被打岔打走了。

一张张秋实公司光储电站的设计方案展现在郭庆的面前，柳川一边向他介绍着自己的设计思路，一边调整着供应商的技术要求。郭庆发现，秋实方案的主设备方案与聚能电站的有不同，不仅如此，柳川还增加了不少电气保护方案，原来这就是他这一个月忙活的成果。“噢……原来你在忙活这个……怎么不让我来帮帮忙？”郭庆恍然大悟，随即而来的内疚，似乎还掺杂着点责备，这么繁重的任务怎么能缺少了自己，虽说自己不是技术专业出身，但自己仍是聚能公司对电气设计和保护最熟悉的人之一。

柳川并不急于答复，他微微一笑，指着设备厂商的修改方案，说道：“你看这里……”郭庆伸着脑袋，逐行逐条地审着方案，忽然他惊喜地叫道：“这里改了？！”柳川笑而不答。郭庆看了看柳川，又看了看桌上的图纸，兴奋地说道：“太好了！看起来供应商不是不能改，咱们的电站也可以照着来一遍！”

郭庆的喜悦，柳川是懂的，这些日子他反复琢磨着郭庆提到的隐患，想说服设备商修改方案谈何容易。直到邱大找上门来，柳川忽然发觉，秋实公司的项目是个说服设备商的好机会。设备商为了接新的订单，会重新考虑按照客户的需求调整方案，一旦方案调整到位，也就说明聚能公司的项目也不是不能打补丁，这就大大降低了聚能公司项目的运行风险。这一直是郭庆屡屡放不下的地方，而现在居然这么完美地解决了。

“好啊好啊……随时可以安排改造了……”郭庆看着图纸，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他忽然放下图纸，说道：“对了，你和魏律师讨论过电站潜在的法律风险问题？”这句话很自然从郭庆嘴边溜了出来。柳川斜眼看着，好像他有话想说，便打趣着说道：“你这听风是雨的效率很高啊。”柳川一奚落，郭庆还真有些尴尬，他打着圆场说道：“这是早就应该考虑的问题，我一直在琢磨，万一设计瑕疵导致了事故，你……”郭庆说到这里有些吞吞吐吐，他有些后悔自己轻易就秃噜出自己的内心旁白：“你……你可咋收场。”

柳川笑了笑，说道：“你想多了，防患于未然确实是应该的。魏律师的方案我想过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快要把我说动了，可……”

一听柳川这么说，郭庆马上利索地接话道：“可是什么可是，我觉得人家专业律师的方案就是周全，既保全了你，又没害别人。”嗯？郭庆知道的还真不少，柳川这下可直勾勾地盯着郭庆，这点心思可不太像他……

郭庆被柳川预知下回分解的眼神盯的无处遁形，只能老实地回答：“魏律师私下找过我，因为咱俩是发小，他觉得我比较了解你，所以聊了聊他的方案，顺便听听我的意见罢了，也没说啥。”

郭庆紧接着又开始了他的“土味”游说：“魏律师说咱们国家的法律规定七十五周岁以上的人，如果是过失性犯罪，法律上可以从轻发落，牢狱之灾的概率很低。你说，咱们又不干杀人放火的勾当，只是以防万一，你还有啥不同意的？！人家魏律师也不是只为你，是为了整个聚能公司着想，你如果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全公司员工们怎么办？咱们公司有些员工是全家的顶梁柱，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考虑考虑他们。”

就算不考虑自己，也应该考虑他们。这句话深深触碰到柳川的内心，确实，不少骨干员工从毕业起就跟着自己，视聚能为家，自己不能太自私，要以大局为重。想到这里，他在内心好像已做出了选择。

“还有事吗？这事先这样了。”柳川打发着郭庆，想必这个话题已没有继续聊的价值。

郭庆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头看着柳川说：“黄医生约你吃饭，你安排了吗？”

郭庆果然是个直男，说话毫不拐弯抹角，况且这种事跟他有啥关系，多此一问。柳川一愣，随即略带冷冰的口吻回道：“跟你有关系吗？！”面对柳川晴转多云的脸，郭庆察觉到貌似冰山面孔下的暗流，他尴尬地把视线收回到图纸上，自嘲着解释道：“没……没关系。随口问问、问问……”郭庆的内心戏很足，他从柳川这六个字的回复中迅速得出一个结论：“有情况。”当然，郭庆心知肚明就好，要再提柳川恐怕就要下逐客令了。

“最后一个问题，消防检查能否等改造完再安排？”郭庆想起了刚才助理的话，加上那天他亲眼所见。

“不是，他有别的事。”柳川不想过多解释，张亮这小子是否真如他所说，消防总队即将增加专业力量参与电池事故防范工作，既然不知，所以……现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对了，接下来，你通知秋实公司，项目启动会可以筹备了，准备三个月后的项目投运。”柳川早就猜到郭庆一定被邱大催的心烦意乱，所以呢，他便顺水推舟，安排郭庆去回复邱大是最好的选择。

郭庆一听柳川的安排，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踏实落地，他眉头舒展，兴冲冲地回道：“行!我先去跟秋实对接，回头咱们内部正式成立项目组。你来安排！”郭庆收拾好纸笔准备出门，随即又站住了，转身对柳川说：“咱们的电站何时改造？有安排吗？”柳川放下手中的笔，望着郭庆想了想，喃喃自语道：“等秋实项目投产后，咱们就改。”

“哎！”郭庆这回是真的踏实了，拉开门离开了，这背影透着一股子干劲。

柳川回到办公桌前，半倚在座椅上，这些日子一直憋在单位琢磨方案，阵阵疲惫感提醒他大脑有些超负荷。至于黄莉，柳川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浅笑，情不自禁、甚不自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月前两人的第一次聚会，想想都觉得美好。

应该说是黄莉主动约的他，第一次的会面，两人约在市区一条繁华的市井巷陌中。

在柳川的脑海中，对黄莉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专业敏捷又充满爱心的职业医生形象上，当他来到两人约定的巷子口，抬眼望去，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深处，站着一个身穿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的女生，头发高高束起，浅粉色的发带衬托出光滑的天鹅颈，柳川有些不敢确认，这身打扮很是减龄，远远看上去跟刚毕业踏入社会的大学生并无差异。他缓缓从人群中穿过，走向这个年轻的身影。

人群中，黄莉看见了柳川，她举起右手，朝他挥了挥，甜美的笑容瞬间洋溢在脸上，眉眼像一汪清泉浇灌着时光，脸颊两侧的细碎发丝在风中轻舞，明媚的阳光下，她就是春天的花、夏天的风，猝不及防地撞击着柳川的内心。

黄莉向柳川走过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出两个冰淇淋，靠近后黄莉笑盈盈地说道：“看你快来了，我买了两个甜筒，不知合不合你口味。尝尝！”柳川有些略显尴尬，甜筒这种小姑娘的喜好，他是一丁点兴趣都没有。见黄莉已把这个奶香四溢、清凉解暑的甜筒伸到面前，他缓缓抬起手，被迫接过面前这个乳白草绿的冰淇淋，“抹茶味的！”黄莉又补充了一句。

“你这身打扮，我差点没认出来……”柳川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缓解自己的不适应。他，理工科大神，是在实验室里来回推敲各种数据的逻辑男，他曾自诩冷冰冰的数据便是最懂他的人生伴侣。

黄莉看着柳川慢慢吞吞接过甜筒，笑嘻嘻地说道：“出来放松就别这么一本正经了，你看看我，长期与心理疾病过招，自己的心理也必须定期矫正。甜味呢，可以帮助我们缓解压力。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吧。”黄莉故意说出这甜味减压的心理学术语，在她眼中的柳川丝毫不比自己轻松。现代人哪里有什么轻松的工作、惬意的人生，全靠自己的臆测幻想来调解。

柳川的心情从初见时的凌乱中渐渐平复，黄莉说的没错，有张有弛才是人生本来的模样。他低头尝了口甜筒，一种微苦的冰凉甘甜感顺着舌尖滑满口腔，顺着食管落入深处，顷刻间全身的毛孔仿佛都被唤醒，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

黄莉边吃着自己手里的甜筒，边往前走，嘴里还不停地介绍着：“前面有一家不错的私房菜，大隐隐于市，先说缺点，你也看到了停车肯定是难喽，优点嘛！你能想到的差不多都有了。”柳川听着黄莉错愕的介绍方式，还真够别出心裁的。

“走吧！”黄莉招呼着柳川，两人一前一后，这巷子里人流密集，两侧都是3米见方的小门脸，有卖吃喝的，有卖各种小玩意的，还有卖各种服装首饰的。不知从哪里便出来一条弯弯曲曲的排队长龙，队尾的人往往都不知道这是干啥的，便条件反射似的也排上了队，偶尔两个去前面打探的回来报告，买什么什么网红小吃。众人都会齐刷刷地问出下一个问题：“好吃吗？”打探的人往往也众口一词地回复：“看起来还行。”这种场景在巷子里屡见不鲜，小伙伴们成群结队，说说笑笑打发着排队的时间。

柳川一抬头，黄莉居然也排上了队，时不时还踮着脚往前张望，柳川实在搞不懂为啥非要吃这家的泡芙。直男总归是直男，柳川终于忍不住了，问道：“黄医生，这家还有其他分店吗？这队排的有些耽误时间。”柳川说出这句话时，内心的情绪已经忍无可忍，但他仍注意着分寸。

“没事，很快就到！我来过很多次。”黄莉笑眯眯地看着柳川，还特意用手指了前方，说道：“你在那里等我。”柳川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前面小路口中间一棵百年老树参天蔽日，树下有市政工人修葺的石凳专供人休息。柳川汗涔涔的脸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没事，我陪你。”这辈子除了考试报名，柳川就没排过队，他耐着性子等着黄莉，宽容度人，亦能修己。人与人相处之道便是包容，心如止水，不是心如死灰不复温，而是学会了包容，以求完美的心态。

队伍前面的人越来越少，黄莉已经开始盘算着自己的购买计划：“小宝家六个，嘉苗六个，东东家六个，咱俩六个。你三我三。”柳川听着黄莉的语气，连忙推脱道：“买这么多？我不要啊。”黄莉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看着前方的招牌，自言自语道：“就这样吧，多了也拿不下。”

黄莉熟练地跟店家点着自己想要的口味，很快便齐整整的多出两大包，柳川无奈，只能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便主动拎了过来。这模样他很多年都没出现过了，平日的柳川都是独来独往，外人看上去冷冰冰，怎么会大包小包地拎着这些不能顶饭的“废物点心”。

“到了！”柳川跟着黄莉七拐八拐，来到巷子深处一家小饭馆门口，朱红色的对开大门上方挂着一横匾，乌黑的底上烫着两个隶书大字“澜圃”，门槛、门楣、当户、门墩都透着这户主人的中式古典风。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院里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由远及近：“黄医生来啦？！”“我来了，东东妈！”黄莉说着便往里走，柳川木讷地跟在后面，大脑里一百万个问号，不过，这些疑惑在随后的三分钟内变得不再重要。

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皮肤白皙的三十多岁妇女走了出来，在两个女人亲热的寒暄中，柳川迅速分辨出了两人相识的前因后果。这个叫东东妈的女人，是澜圃的老板娘，澜圃是主打中式私房菜的小众餐厅，她的儿子东东，一个患有抑郁症的孩子，后面的情况就和小宝差不多，这孩子跟随黄莉多年，现在已经可以和正常孩子一样去上学。柳川忽然想起，这手里有份泡芙是黄莉给东东的，连忙抬手碰碰黄莉的胳膊，示意她。

黄莉顺势接过刚买好的泡芙，递给东东妈，两个女人推脱了一下，东东妈便热情地将黄莉拉进影壁后的小院，这里别有洞天，院子虽然不大，边边角角装点的绿树成荫、兰花成片，瞬间使人感到负离子饱和度上升，兰心蕙质，凝神静气，来客从纷杂的市井一步踏入澜圃，恍如隔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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