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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三月走在故乡的土地上,久违的桑树随处可见。看,斑驳的树皮包裹着岁月的年轮、见证着世间的沧桑———终于挺过了一个五十年不遇的严冬;枝干上,一粒粒被棕色叶鞘包裹着的叶芽已经萌发。
忍不住凑近桑树的身子,就像与久别重逢的故人来个温暖的拥抱。只需轻轻一嗅,尽管刚刚发芽,但桑叶的清香令我陶醉,这是一种真正的清香。不错的,就是这种极自然的清香,使我的心便开始悬浮了起来。闭上眼睛,我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散发着清香的桑树林中。清香,这种极自然的清香,勾起来了我浓浓的“桑思”。
在人们的印象里,她不及出身名门的楠木那样富贵,也不及一身红艳的石榴那番婀娜,也不似千里飘香的丹桂那般芳香。那她所拥有的是什么呢?
桑树是具有托叶的少数植物之一,而且托叶的存留时间较其他植物更长。桑叶的柄又细又长,因而只要用指甲轻轻一捏,随即脱落,十分便于蚕农们采摘。我们这群小家伙在午休或者“散学归来早”的傍晚也可以不费力气地帮助家里采摘桑叶。要是阳光较强的中午,将略呈卵形的桑叶对光而视,便会发现,多而细的叶脉将叶肉分成数不清的小块。在叶片的周围,有一圈“齿轮”,这也是桑叶的基本特征之一(有些不是卵形,而是向中部凹进去一些,那个凹进的弧就没有“齿轮”)。长辈们为我们能发现桑叶的独特而大表赞赏,从而大大激发了我们细心观察、勤奋劳动的兴趣。
回到家里,洗桑叶、切桑叶,再给蚕宝宝们盖上厚厚的一层绿丝被。要是在晚上,在煤油灯下做着功课,耳边还有蚕儿咀嚼桑叶的沙沙声,常常令人心静神宁,作业效率极高。
除了桑叶喂蚕,对当年的我们而言,桑树的最美妙的作用就是给我们提供甜美的零食———桑枣(鲁迅先生称之为“桑椹”)。
桑枣的品质因桑树不同而迥异:胡桑是专长叶子的外地桑树品种,不成材,她的枣儿粒大水多,甜度高;本地桑树的树干是极好的家具木材,她的枣儿粒小耐嚼,嗜酸的人独爱。我们常常在放学的路上,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钻进胡桑林里饱餐桑枣,那可真算得上是一大享受了。蚕农们一点也不恼,常常会指点我们哪儿的枣儿多、哪儿的枣儿特别甜。我们几个常常吃得嘴唇发紫,牙齿发黑,天黑了才想起回家。母亲对我们说,吃了两百粒桑枣就会在肚子里长桑树,吓得我每次吃桑枣都得认真数一数。
后来,学校搞勤工俭学,专收桑枣,据说可以酿酒,每人都有十余斤的任务。这下,我们更可以理直气壮地在桑树林里流连嬉戏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跟伙伴们在桑林里抢吃桑枣已逐渐淡化为记忆,但随着学识的增加,对桑树的功用了解了不少。
桑嫩枝的韧皮纤维可以制造成坚韧的“桑皮纸”,根、茎、叶、花、果实均可入药,可谓浑身是宝,毫不逊色于“花相”———芍药。我们小时候常吃的“咳嗽停”糖浆中就有桑白皮这味药;本村陈姓医生有一个祖传秘方专治小孩眨眼,就是以霜桑叶冲沸水泡茶喝,两三天见效,四五天便可痊愈。本桑的材质相当硬,是江海平原少有的可以打制家具的好木材。解放初期,若是谁家有桑木打制的桌子、衣橱、凳子,等等,那也算是殷实人家了。在20世纪90年代,我结束了学业,即将成家之时,母亲为我送来用桑树做的书橱、书桌。即使搬了几次家,买进的家具常常连同房子一起出售给别家,唯独这两样一直跟着我到今天,来我家的人看到它们常常啧啧称赞。
桑树,在我国浩瀚的文学土壤上也有她的一席之地。不必说“把酒话桑麻”“枯桑知天风”,也不必说“鸡鸣桑树颠”“秦桑低绿枝”,单讲明代诗人解缙在《桑》中将她升华为尽心竭力、为国尽忠、为民尽瘁的奉献者:
一年两度伐枝柯,万木丛中苦最多。
为国为民皆是汝,却教桃李听笙歌。
而《诗经·小雅·小弁》中的“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则以桑梓代称故乡,令身处异乡的游子每读到此处,止不住忆景伤怀,日夜思归。
桑树具有极强的生命力,门前屋后,河边路旁,无须你刻意培植,她总能茁壮成长。来小城工作后,我插扦了一株桑树盆景,由于只是置于盆中,一年才长高三四十厘米。想想童年时在家门前栽种的那棵,一年的光景便高出我许多。我为这株桑树伤神不已,但又不忍弃之,因为她的确为我增添了不少生活的情趣和勇气。每逢我们长假外出,全家的花草总会历经一次磨难———虽说没死,但叶子萎靡不振。一回家,只是浇水,桑树总能第一个“苏醒”。去年冬天连下大雪,未及时请花草们进屋,夜来香、天竺葵等相继“罹难”,但此时的桑树已经抽出新芽,真是“幸甚至哉”。
故乡的桑树哟,您不富贵但尊贵,您不婀娜但顽强,您不芳香但清纯,您的秉性与天下母亲是多么高度一致啊,恕我难以想到华美的词藻来表达对您的赞美与崇拜。我不禁滋生出扎根故土的想法,就做桑树林里一棵普通的桑。我愿意让蚕农采摘我的叶,我愿意让孩子们品尝我的果实。有一天,我若成材,我请求砍了我去做一个书橱或桌子,哪怕是凳子,也算是有一点价值在人间了。
二〇一五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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