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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第2页）

高亦健知道这个地方，司马宁带他和方逸群来过，不过也只是到谷口上，往里就游人止步了。这个地方叫蝴蝶湾，两条溪流在这里交汇、回旋，冲击出开阔的河道，裸露出巨大的花岗岩河床，环抱的中央地带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洲，空气润泽，草木茂盛，长满松果菊、薰衣草、丁香等蝴蝶喜欢的花草，一到春夏季节，蝴蝶成群，蔚为壮观，因此叫蝴蝶湾。那次和司马宁来这儿，刚进湾里没几步就被人阻拦住，说里面是市建工程重地，不许进入，方逸群和人家吵了几句也不管用。他们只好远远地瞅了一眼蝴蝶湾，照了几张相就悻悻地离开了。

此刻站在湾口上，大家观赏了一会儿风景，看到湾里已经建起了一片漂亮的建筑群。有身着保安服的人前来盘问，吴唯掏出证件亮了一下，保安恭敬地退去。吴唯解释道：“往侧沟里步行一里路就能看到咱们的小院子了，整个这一片都叫‘大秦岭文化研究中心’。”

方逸群说：“高！这个名字起得真好！领导来这儿是为了考察秦岭文化，高作家学中医，司马校长研究秦岭石，都是为了振兴大秦岭文化嘛，这叫名副其实、名正言顺！”

吴唯笑而不语，沿着溪流又领路前行了有半里多路，山谷里面竟是越来越宽敞，远远看见溪水旁边的岩畔上有一个小院子，三排房子形成一个U形。虽是平房，却也挺讲究，白墙黑瓦的徽式建筑，高墙相围，圆形门洞檐下嵌了一块制作精良的铜匾，上书“大秦岭文化研究中心”。走进去才发现，三排房子间形成一个一百多平方米的天井，天井也下足了功夫，花圃、鱼池、凉台、茶座样样齐全。

四人一路观看着走进院里，不由得赞赏连连。走到顶头横向的那一排，吴唯掏出钥匙，把几间屋子逐一打开，一边让大家观赏，一边介绍道：“这四间房咱们每人一间，除了平时咱们自己进山游玩有个落脚地，夏季避暑时也可带家人小住一阵子。你们几位都是秦岭文化研究专家，有间野外工作室更为方便。怎么样，这个小院可以吗？”

高亦健心中暗惊，好家伙！吴唯说要为大家建个小院子原来是这样啊？这也太奢侈了吧！外表看起来只是一间屋子，但屋里都有套间，大卧、小卧、客厅、卫生间样样齐全，小厨房里连炊具都配齐了。天上掉下来这么安逸的小院子，太让人吃惊了！

方逸群拍手笑道：“好呀，还是吴秘，不对，是吴秘书长本事大！苟富贵，勿相忘，给大家建这么好一处院子，功德无量，以后进山有这么好的下榻处，夫复何求？”说完屋里屋外转着，一边看着，一边一惊一乍地赞赏不绝。

看高亦健一直没吭气，方逸群说：“高作家，你就不要那个破窑洞了，搬这儿来住吧，平时你给咱们看守院子，周末做好美食等我们来。”

高亦健笑而不语，望望司马宁又望望吴唯。司马宁道：“高作家要和老中医在一起，这儿有点儿远。不过我们来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在这个小院里做做美食、喝喝美酒，你们说嫽不嫽？回头再栽上几棵桂树兰草，弄几块石头放院子里，你们说这聚贤小院是个啥味气？”

方逸群闭眼摇头，神往无比：“那就是神仙的味气呀！”

吴唯说：“工程验收都已经完成，家具设施配套近日到位，过一段时间办好手续就随时可以来住了。到时我给你们每人一把钥匙和特约研究人员出入卡，我不能进山的时候你们随时都可以来。”

司马宁说：“走吧，今天把门认下就好了，以后咱们在山里就有两处院子喽！”

3

山居的日子轻松愉悦地持续着，高亦健通常是周一伴着朝阳上山，在山上住三四个晚上，周四或者周五午时下山，从容而充盈。

高亦健觉得自己现在才明白，梭罗为什么到瓦尔登湖边伐木架屋而居，原来，大自然的怀抱是这般简单而馥郁，孤独而芬芳。当一个人远离都市，真正地安静下来后，会体会到一种精美绝伦的愉悦。然而，今天的人们囚在水泥笼中太久了，已经遗忘了天空、荒野和自然界，已经感觉不到山川森林的勃勃生机，这不是生活该有的状态。

比尔·波特说：“中国人一直很崇敬隐士，没有人曾经对此做出过解释，也没有人要求解释。隐士就那么存在着：在城墙外，在大山里，雪后飘着几缕孤独的炊烟。从有文字记载的时候起，中国就已经有了隐士。”

在高亦健心中，即使普通的住山者也令人敬佩，无论是那些受疾病困厄或者生活中遇到排解不开的灾祸的人，还是那些仅仅是厌倦了都市里的水泥森林，厌倦了整日奔波不休的人，哪怕只是想到山里住一段时间，清静一下，这种心境和毅力都是令人赞赏的。

这天午后，高亦健又一次走近如真法师的法堂。法师上半天比较忙，高亦健特意在午饭后往那里赶，走两个多小时山路，到落云溪已近申时。

走到法堂门前，聆听着挂在屋檐和树上的喇叭播放的诵经声，高亦健不由得停下脚步向院子里张望，看到如真法师在院子尽头的菜地里浇水。如真法师一抬头正好和高亦健的目光撞上了。如真法师抬起一只手向高亦健致意，高亦健也急忙合掌回礼。这时高亦健看到，菜地里还有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单薄身影，是个比丘尼，正在采撷青菜。这个身影高亦健曾见过。法师这里常有僧人来访，与法师谈经论道，这个比丘尼今天又来了，看来此时还是不便打扰。

正寻思着要离开时，如真法师使劲向高亦健挥手，然后快步过来打开柴门。想必是看到高亦健几次造访却又止步，便主动迎高亦健进到院子里。

“是高老师吧？请到茅棚一坐。”

法师用平常人的语言和方式打招呼，并把高亦健迎进院子里。

高亦健有点儿受宠若惊，急忙合掌回礼说：“阿弥陀佛，谢谢，谢谢！”

法师抬手示意高亦健在石几旁坐下，面带笑容地说：“高老师不要客气，我这会儿没啥事，咱们可以好好聊聊。”

高亦健惊异地问：“法师认识我？”

“虽然是第一次面对面坐下，但知道你的时间可不短了。三公特意跟我讲过你，说你是个注重修行的作家，正在写有关南山、有关中医的小说。你有志于弘扬中医文化，甚至为此离职住山，很不简单。你已经租好茅棚住下了是吧？我看你近些天在落云溪边出现过。”

高亦健起身向如真法师再度行礼：“谢谢法师！我在离此不远处租了个窑洞，刚住进来，还算不上住山，只是经常来山里有个住处方便一些，想跟着三公学中医，也想接近南山的隐修世界，聆听法师开示。”

说话间，那位比丘尼已经回到屋里，净了手端来茶水，向高亦健行礼后离开茅棚走向山谷深处。高亦健站起身目送比丘尼的身影远去。

法师说：“她住在大愿庵，走回去需要两个小时，不误晚课。

咱们可以坐下来安心说话了。”

夕阳渐渐拉向后山，两侧山丘似乎罩上了一层纱幕，坎下溪水淙淙地低吟，清风缓缓拂过。夜归的鸟在房后梁上树丛中咕咕地叫。哦，黄昏时分来临了，高亦健心中感觉这将是一个神秘的黄昏，自己将与一位修行甚高的法师共度这个黄昏，在他的引领下走近那个神秘世界。

如真法师给高亦健的茶杯里续了茶水，微风轻拂着他宽大的衣袖，温和的笑容像茶水一样暖人。偌大个院子只有他们两人，头顶苍穹，万籁俱寂，心海泛波。高亦健凝视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同龄，却在不同世界里的人，盘算着怎样开启这场企盼已久的谈话。

“你不必拘谨，不必拘泥于礼节上的羁绊，我们可以像朋友那样无所顾忌地谈话，你可以提任何问题。我听三公讲过你的情况，你立下宏愿弘扬传统中医文化，不惜为此离职住山，这本身就是一种修行、一种善缘，善缘必有善果。”

善解人意的如真法师打消了高亦健的顾虑，高亦健点点头问道：“我听三公讲过您出家的经过，当时您的女儿还小，父母亲又有病，您怎么能狠心抛下他们，自己皈依佛门？”

“因为我当时知道自己已经无力赡养二老，无力把女儿抚养大，我将会被送到医院反复治疗，我不但不能担负起作为儿子赡养父母亲的责任，不能担负起作为父亲养育女儿的责任，还会因给自己治病欠债拖垮这个家。”

“即便是胃癌，经过治疗也总能好些吧？”

如真法师摇头：“我患的是一种很凶险的家族遗传性胃病。

早就听我们镇上七爷讲过，这个病是医不好的。我的病情跟我祖父很像。当年七爷为给我祖父治病，想尽一切办法，用尽天下奇药，我祖父还是在三十六岁那年，抛下十二岁的儿子，也就是我父亲，不情不愿地、糊里糊涂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成年后开始发病，每年都会发作几次，七爷为我治疗了几年也不能根治。七爷喟叹自己医道不够，说一病必有一法，他就是找不到这一法。七爷是我们家族的恩人，对我更是有再造之恩，虽没治好我的病，他却以他的学问和他珍藏的经书拯救了我。我不能再像祖父那样，等待死亡的来临，我不能因为医病而拖垮这个家。我在三十二岁那年，尽自己的力量安排好了家里的事，带着七爷留给我的经书，奔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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