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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日记3（第1页）

壹消防员

有数十个被告人的涉黑案前后开了46天，如果刨除掉中间的休息日，实际开庭日是36。5天。在夜市烧烤摊常备的没有靠背的塑料小板凳上坐这么长时间，我原以为我的腰椎间盘突出症要加重不少，但实际坐下来，却感觉减轻了好多。因为没有靠背，在这个小板凳上只有挺直了腰杆人才能感觉舒服一点，时间长了，挺直的姿势自然对腰椎间盘有好处，所以有椎间盘突出的朋友可以试试长坐烧烤小板凳，如果要增加疗效，可以试试在法庭里治疗，法庭里庄严的气氛有助于打通更多的经脉。对于法官人民陪审员和检察官坐的带靠背的高脚椅我一点都不羡慕，根据我以前在法院的经验，这些高脚椅看上去很华丽庄严，但包裹的皮革都是人造革或者劣质的皮草，透气性极差，而且椅子的设计非常不具人性，几个九十度的直角经过长时间的坐靠，椅子面会变形到向前倾斜，人在上面坐久了屁股汗淋淋，身体一直处于前倾的状态而必须经常调整。

涉黑案的旁听席是被严格控制的，法院的理由是防疫。在开庭的头两天，除了满脸苦大仇深看上去就是被告人家属的被告人家属，还有一些其他的旁听人员，这些人员的身份也都是写在脸上的，有的一看就是法院的，有的一看就是政府部门的，还有几个人，穿着蓝色的漂亮制服，从开庭的头一天就在认真地听，坐在舒适的沙发式的旁听席上腰杆笔直。我注意了他们一段时间，一直在猜他们的身份，一开始我以为是工商行政管理的，后来在休庭间歇就近看了他们的胸牌臂章，才发现他们是消防员。这样一个涉黑案为啥有消防员旁听让我有点疑惑。后来在法院院子里闲逛时看到他们上了一辆停在院子里的消防车我总算明白了，这次的涉黑案庭审，当地消防队支援了法院一辆消防车以防不测。

这辆车上的消防员百无聊赖就天天跑进法庭听庭审。有一天我问一个消防员，我说你们都跑来这里万一其他地方发生火灾会不会被影响，毕竟一个城市的消防车数量是有限的。年轻的消防员有点意外地看着我，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啊，这是领导决定的。

想想原来我在法院时，哪怕是开宣判会这样的大事，人员聚集数千上万，好像也没见过消防车，现在的领导的确更加心细周到了。不是一般的周到，除了消防车，我还看到了一辆常驻法院的120。

冗长的庭审拼的不仅仅是智力，还有体力和毅力。这46天里，因为参与庭审人员身体的不适，中间还被迫修整了三天。

年轻的消防员一开始还能坚挺着听庭审，开到后面，不单单是辩护人席里不少人昏昏欲睡，连这些年轻的消防员也开始有规律地打瞌睡了。基本是进法庭听一阵子就把头垂下去。再伤感的情怀也有眼泪流尽的时候，再伟大的叙事也不能喋喋不休。

贰夜班医生

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往返于上海和这座城市，早出晚归或者晚出晚归。有一天从上海出发时感觉身体不对劲，下高铁一遇风浑身发抖，挣扎着到了酒店住下用在饿了么上买的体温计测了下，摄氏38。4度，吃了随身带的药盖上被子昏头昏脑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感觉还行，就坚持去开了庭。开庭结束了想去走走活动活动静脉被曲张的大腿，觉得精力明显不济。路过一家医院门口，看到这里鞍马稀疏，忽然想自己是不是甲流了，就跳出看医生的念头，走进去问门口保安急诊咋走，保安给指了方向。走过去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斜倚在诊室门口，手里握着一把西瓜子在嗑，左手是瓜子右手是瓜子壳，每嗑一枚都精准地把壳换到另一只手上，地上干干净净。男人看到我问我啥事？我说我可能甲流了（后来想这种设定答案式的回答不太合适，从法律上来说是一种诱导式的回答。）他说你要来开那啥药我这里没有。我说我不开那啥药，可以验血吗？他说不可以，化验室都下班了。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我简单的给你开点感冒药，二是你换家医院去验血。我说换家医院今天可以出结果吗？他说应该也不可以，要等明天早上了。我暗想明早还要开庭，不管结果是啥也得去法院，那还不如不知道结果的好，如果知道了坏的结果我还必须做一个艰难的抉择。转念又想既然来都来了，不做点什么也说不过去，就像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写渡边去酒吧约炮，约的妹子不是很理想但也不好意思拒绝，这事情开了头就得让它继续下去。就说那你给我看看吧。他看看我，感觉他的回答没有让我转身离开似乎有点失望，于是转身进了诊室，把没有吃完的瓜子放在办公桌台面上，从抽屉里找出一只口罩戴上然后边翻东西边说先量体温。我想他居然不洗手也不拿酒精擦就要给我看诊吗？然鹅他果然没洗手也没拿酒精擦就把翻出的体温计递给我。

我把水银温度计放进腋下，玩手机，他也玩手机，一边玩手机一边嗑瓜子。过了几分钟他说行了。我把温度计抽出来递给他，他用左手把眼镜摘下来，用右手拿起温度计靠近自己左手臂的白大褂作为背景眯着看了几秒，说39。4。我吓了一跳说啊有这么高？

他又看了一下，说看错了。38。4。然后他坐下来写病历，问我是否咳嗽烧的是否厉害有没有痰，我说不太咳不太烧不太有痰。他问我现在自己有没有吃药，我说吃着芬必得白加黑板蓝根。他有点不高兴，说那我该给你开啥药？我想想，说随便，好歹开一点，不然这病白看了。他说我给你开感冒清颗粒吧。我说好，付钱拿药，出了医院，带走了一袋十几块钱的感冒清。

走了一段，才想起自己本来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甲流来着，到最后也没搞清楚。

叁滴滴司机

由于高铁时刻表的关系，每次到这座小城都是晚上七点左右，天全黑了，每次开庭结束也是大约下午六七点钟，天也几乎黑了。

有一天开完庭时间有点晚，本地高铁已经没有回上海的车了，家属给我叫了一个车开一个小时到更远的车站坐其他的班次。司机是一个戴着一个大宽边眼镜身材瘦削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看到我了就很殷勤地帮我拎行李。

我是一个不太爱和陌生人说话的人，但这个司机非常爱说话，一上车就开始唠叨，讲这个社会的不公平，讲政府如何和开发商联手骗老百姓的钱，讲他如何看透人生，以及平时如何保健养生等等。开了一天的庭，我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也就跟着唯唯诺诺几声。但很显然他是一个不在乎别人是否对他话题感兴趣的人，讲完了对这个世界的愤懑，又开始讲他的儿子，说他的儿子如何优秀，到一个二线城市做房产销售打拼了几年就自己挣了套大别墅，老婆孩子都有了。我说你为啥不去和孩子同住享受享受，他说他不喜欢大城市，更喜欢小地方清闲自由的日子。

为了坐车方便，我加了他的联系方式，后来需要用车时都直接电话他。每次上车我闭上眼听他讲社会，讲他的儿子。说实话他虽然话多，但的确比较敬业，经常提前半小时来法院门口等我结束然后飞叉叉奔去高铁站。讲到驾驶技术，按照我的标准看这位司机其实不是很令人满意的，车速虽快，从不误点，但刹车踩的急，有时并线超车的反应也会慢半拍，甚至于有一次有辆车从他左边超车时他居然做了个大动作往右甩方向，把我吓了一跳。

开庭期间倒数第二次送我到高铁站时，他下车帮我开后备厢，借着路灯光，我忽然看到了他的左眼有问题……他的左眼是瞎的。

那一瞬间，关于车技的所有表现都有了答案。

最后一天开庭，在庭审休息快结束的时候，我在手机上犹豫了三十秒，然后拨通了他的电话，我说你今晚七点有空送我去高铁站吗？

他说当然有空洪律师。

司机姓张。

当然这只是个化名。

（2023年5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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