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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情海生恨（第1页）

景卿每次回到旗袍店都近半夜，翻墙跳院偷偷摸摸地相会总不是长远之计！他看见老裁缝还坐在桐油灯下等他，说了声：“婆，还没睡？”老裁缝担心地问：“你不回来，我咋睡得着？你有喜欢的人了？”景卿低声道：“没有……我给婆打洗脚水去。”景卿游离的目光，让婆觉得有些疑惑，很不高兴地责问说：“你不要转移话题，说实话。”景卿知道婆不会信他的话，故意提高了声音：“我说的就是实话。”老裁缝盯着景卿眼睛追问说：“你的眼神能哄我？”景卿实在是掩饰隐瞒不过去了，躲过老裁缝的眼睛，低声道：“她、她是个好姑娘！”老裁缝追问道：“谁啊？”景卿被问得身子一颤，结巴道：“柳……柳采青！”

老裁缝脑壳一蒙，啪的一声，重重地扇了景卿一巴掌，斥责道：“你个不要脸的货，喜欢谁也不能喜欢她，她是有家室的女人呀！”小裁缝辩解道：“是她自愿的！”老裁缝惊得张开了口：“你还敢胡扯，我们可以不顾名声，可她不能不顾，郑家不能不顾，你懂吗？你这是惹祸找死！”小裁缝继续解释道：“是少爷让我去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婆，第一回我走了，少夫人第二回又让我……”

“哎，哎呀，行了，行了行了。”老裁缝打断小裁缝的话，无不担心地开导孙子，“难道你忘了？我们是啥样的人家，她是啥样的人家吗？”

老裁缝打了个寒噤，没有再问。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桐油灯上的火苗在跳动，毕毕剥剥地响。许久之后，老裁缝发出一声深长悔恨的叹息：“唉——我看这铺子要毁在你手里了！”他不敢看婆的脸，解释说：“婆，这事不怨我呀！”老裁缝反问道：“不怨你怨谁啊？你还怨人家少爷夫人吗？你心若不动，风又奈何？”景卿说：“今后不来往不就行了？”老裁缝摇着头说：“你说得轻巧，这事一旦破了戒，就等于上瘾没指望了。”

老裁缝说得对，小裁缝对和采青幽会就如同吸食了鸦片一样上瘾。每当夜里，小裁缝躺上床，满脑子都是采青，采青的热情和机敏更让他迷恋。对采青的喜爱使小裁缝难以入眠，他不断回忆两人在一起时的全部细节。这种回忆常常令他激情澎湃兴奋异常，有时强烈到他真想立刻夺门而出跑进天汉茶庄去见采青。但他又本能地感到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也从心里认为这是为世人不容的，可她的美妙和带来的那种摄人心魄的快乐又使他无法克制。

有了这迷乱的心境，他手头上的裁缝活总出错，以至于不少旗袍都需要返工。他看见婆的脸色越来越阴，他知道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必须得克制忍耐。就这样自我折磨着到了十来天后的一个头晌，那股熟悉的香味又飘进了鼻孔，不用抬头，他就知道是她来了，心里骤然像被拉紧了的弓一样感到难受，喉咙开始冒烟。他很想看看经过那晚之后她会有啥变化，可他没敢抬眼，他害怕自己脸上的表情会泄露自己的思念。店铺里还有顾客，他假装没有闻到香味，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响，直到有人向他招呼，他才抬眼，才看见她那掩饰着的肃然表情，她抓住了他的目光，给他意味深长的一瞥。他的目光像兔子一样急忙逃开。

天一黑，景卿就悄悄离开铺子。老裁缝一脸无奈地叹息一声，立马来到神龛前，面朝那个面孔慈祥的观世音，缓缓跪了下去：“保佑我的孙子吧，菩萨……”

茶庄一到茶季，人手就特别紧张，但郑老爷是指望不上少爷的。除了常管家、水生外，茶铺买卖倚重的还是采青。按照安排，郑德轩坐镇瓦房店继续做好制茶和毛茶的收购分拣打包，常季清跟随茶船送茶到西安，郑德昌带着船队送茶到襄阳。乾文依然是泡烟馆，只当茶庄是他的私人钱柜。好不容易干到天黑，乾文准备将去年的陈茶搬到沙洲上烧掉，见到水生就说：“你派几个人去搬茶包吧！”水生见了遗憾地说：“可惜可惜！”

“不可惜又能咋办？”乾文说着烟瘾又犯了，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水生说：“这么一烧，几个月的烟钱就没了。”乾文说：“那你说咋办。”水生就和乾文商议道：“可以把新旧两茶混装。”乾文反驳道：“这不是掺假吗？”水生说：“我看了那些茶储藏得当，包装严密，和新茶一样。再说还能给你省一大笔烟钱出来，你看……”

乾文心里直打鼓，他爹交代过，这茶叶制作经营上的事，全由水生做主，再说能省出不少烟钱，他只好不言语。此时烟瘾正在催命，让他无法再坚持自己的主张，便对水生说：“快给我钱，你看着办吧。”

有了钱的少爷，芙蓉膏抽得足，日子过得滋润，一到夜晚就向厢房外走去，他害怕采青催他早睡。果然，没走多远，她就在后边喊道：“都这样晚了，你还去？”乾文说：“还早嘛，我得去过过瘾。”乾文出了厢房，径直就到了福源烟馆。

水生发现小裁缝和采青幽会，是源于耐不住采青对他的诱惑。这夜水生又悄悄爬在厦房窗台上，吸着窗缝里飘逸出来的诱人味道。可他听到了采青娇声嗲气的一声呢喃，顿时头发噌地立起，他觉得浑身顿时坠入火海；接着他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当水生判断出是小裁缝时，他一下子就狂炸起来，啪的一拳砸在自己胸口上，心道：好你个采青，人前贞妇烈女，背后却偷欢幽会。

水生屏息着瞪大眼睛，因为他的双眼充满了愤怒也充满忌恨，尽管难受，但还是没敢弄出响声。他实在不明白为啥采青甘于接受裁缝，将男女情事做到如此悠闲如此浪漫？

郑乾文过足了烟瘾，回到院子时，并没有看到采青，便沮丧地在书桌边坐下。他感到口渴，这个时候，丫头们大多数都已经睡了，何况丫头们都住在后院灶房里，叫丫头要穿过中院回廊，必定又要惊动老夫人，说不定又得挨一顿臭骂。他忍了一阵，可越忍越渴，只好站起来，轻手轻脚出门去厨房。

郑家的厨房在中院的东南角，距离他们的厦房很远。他穿过花园东边的抄手游廊，遇到了水生，便问：“你咋还没回去？”水生说：“我值夜，少爷！”少爷问：“采青在厨房吗？”水生想到刚才少夫人和小裁缝那一幕，心里更不是滋味，便脱口而出：“没在，会不会早睡了？”水生是想引导少爷自己去发现夫人和小裁缝的幽会。

郑乾文知道，每当自己不在家的时候，采青就在紫藤架下荡摇椅。乾文害怕惊动打扰了采青，通过花园石径时四下看了看，没人。正想离开时，采青的卧房里传来一阵阵声响，他几乎立刻就要张嘴叫喊了，但他张开的嘴又跟着慢慢合上，因为这时他分明听见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接着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忽然一惊，卧房里，这时候咋会有男人？难道是……这是他刹那间就做出的连锁判断。不错，除了采青的声音，还有男人的声音，采青的声音乾文太熟悉了，那她和谁在说话呢？一定是熟人，不然这么黑的夜，天汉茶庄大门紧闭，不是茶庄的人，插翅也飞不进来。刚才提上去的心又慢慢平静下来，他想看个究竟，便又向前挪了两步，躲在卧房窗外一丛竹后面，他从窗格镂空的间隙里认出站在采青身边的是胡景卿。他猫步抵近窗户，就这么缩身于窗后的阴影里，视野便陡然展开……帐幔下，乾文看到两人黏合在一起，缠绵的声音在他的头顶飘逸着，荡漾着……

郑乾文悄步离开竹丛，离开花园，先回到了客厅里，卧房的门在紧闭着，但厢房里的烛火，他走进门时，第一次没有了畏缩自卑之态，重手重脚地来到茶桌边坐下，深深叹息了一声，静等着他们出来。

过了半个时辰，他听到卧室的窗户开启又闭合的声音，知道小裁缝已经离开了。采青迟疑了许久之后，双脚才轻得像猫一样挨近了门边。乾文故意盯着卧室门，目不转睛，待门推开时他清楚地看见采青大惊，双眼像兔子躲枪似的一跳。但很快她就镇静下来，变得若无其事了，问：“你啥时候回来的？”乾文没有回答她，而是追问道：“你一直晚睡，今夜却睡得这么早？”采青说：“我累了，就早睡了会儿，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早。”

乾文说：“你习惯虚掩门的，今夜还闩门了？”采青心里一惊解释说：“没、没啊？”乾文直直地看着采青说：“半个时辰前，我推过门的。你说梦话了，哼哼唧唧的。”采青说：“可能是做噩梦了吧！”乾文突然说：“你脖子上怎么有乌紫的印记？”采青忙去照镜子，眼里全是惊慌，气恼地说：“你胡说啥呢？刚才我们在……”采青急着辩解，情急之下就说漏了嘴，脸孔瞬间变得苍白。乾文紧追不舍地问道：“你们？”采青顿时被自己的失口惊骇得不知所措。乾文围着她看了一圈，抵近她的耳边说：“他是哪个？”采青忙岔开话题说：“你是喝醉酒了，瞎猜？”乾文说：“是裁缝吧？”这话像一只出击的拳头，准确地击中了采青的胸口和她的软肋。

她意识到事情已经败露，双颊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被惊慌吸走，但她却本能地还想再掩饰下去。乾文说：“不是他，那在你卧房里的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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