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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命丧黄泉（第1页）

在茶魁的屋子里，常管家阴郁地看着茶魁玩着诸葛棋，突然伤心地对茶魁说：“昨天夜里茶庄里有贼。他进了艾草的房间，你晓得是哪个王八蛋吗？”茶魁一边玩棋一边傻笑问：“美人姐姐吗？”常管家说：“傻娃啊，是苦茶那畜生呀！他翻墙正好被我看见了。”茶魁傻笑着问：“偷东西了？”

“是的，他偷了艾草的名声——”常管家愤怒地倾诉，但没有说完就因茶魁的傻笑而止住。茶魁继续傻笑着：“他在偷人？原来是偷人的贼。”

常管家继续数落着，愤怒地说：“艾草是茶庄的东家，一手遮天，她想咋就咋，可她再霸道，也不能这样不遮掩啊！”

常管家沉默了一会，在茶魁这个病人面前失望地自言自语道：“你说阴县长晓得了会咋样？”茶魁依然坐在石凳上玩诸葛棋。管家见状，拖着茶魁离开石凳子说：“你不要坐那冰冷的石凳子，冷气伤骨。”茶魁说：“石凳子不冷，是宝呢。”常管家一脸的失望，说：“傻娃呀，几个麻石头，你都当作宝了？”他觉得茶魁越来越疯魔了。

“美人。”茶魁似乎又开始发病了，“他们都喜欢美人，美人！”

“要是阴县长晓得了，会宰掉他的。”常管家突然冒出这句话，不管茶魁听不听得懂，还是慢慢地摇着头说，“他是一条狗，阴县长不会让他去困艾草的。男人都这样，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容不得外人去种。”常管家站起来朝门外走，走到门边突然回头对茶魁说：“傻娃子，你不晓得我的心有多疼，有多么恨他。”

第三天的早上，河街的店铺迅速传递着苦茶的死讯。据说苦茶先被阉割，流了一河滩的血，最后又被吊死在桅杆上，死状凄惨。

早晨在汤包铺前听人说苦茶昨天死了，常管家咬着一半的包子就僵住了，嘴角滴着汤汁。他挤在人群中喃喃低语：“是谁有胆给阴县长告密呢？”他回到茶庄门口的时候，依然还在怀疑消息的可靠性。艾草坐在店堂里喝茶，看见常管家神色仓皇地回来，就问道：“你干啥去了？大清早的像丢了魂。”常管家说：“死人了。”艾草站起来问：“谁又死了？”

“苦茶！”常管家奇怪而响亮的声音把艾草吓了一跳。

砰的一声，艾草手里的茶杯掉落，成了一地碎瓷。

苦茶是在太阳落山之后被着便装的阴县长手下人请去的。那些人带着他来到离县城码头三里多地僻静的江湾边，然后迅速散开了，站在沙洲上凝望苦茶。阴县长在一片寂静中走出船舱，站在船头，像巨兽一样冷峻地俯视着他。苦茶见这阵仗一脸疑惑地问：“阴县长，有啥指教？”

“替天行道！”他听见阴县长咳嗽着吐出一口痰，又吐出一个冷酷的命令：“捆了。”

“为啥？”苦茶一边问一边伺机返身想跑，可士兵们一拥而上抱住了苦茶。苦茶怒吼着：“你为啥捆我？”阴县长说：“你困了艾草还装糊涂？”苦茶惊愣了半晌，才嗫嚅着说：“她、她其实就是个骚货！”阴县长说：“她再骚也是我的女人。你让我以后还咋带兵？”苦茶说：“你是一县之长，还稀罕她个骚货？”阴县长大声吼问着：“难道她就稀罕你？稀罕你人俊，还是稀罕你有本事？”

士兵们一边疯笑一边扯掉了苦茶的裤子，把裤子扔到空中传来传去。

阴县长狠狠地盯着他说：“吊起来，吊到桅杆上。”苦茶就被士兵们用纤绳倒吊着升起来，很快地升到桅杆的横梁上。苦茶张着嘴，像一只死鸟在横梁上摇摇晃晃。县长摸出了他的枪，举起来瞄准，最终没有扣动扳机。他用枪管摩挲着脸部说：“还是莫让枪声惊动了打鱼的，就让他吊在那喂鹰吧。”待阴县长走过桅杆离开船的时候，倒吊在桅杆上的苦茶突然蔑视地说：“姓阴的，好好伺候你大爷吧！”阴县长说：“好，好，到今天还没有人敢跟我叫板。”苦茶冷笑着说：“哈哈，你也不谢我？是我让她变成了女人！你只不过吃了我剩下的菜。”阴县长很有定力，说：“那你辛苦了，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我的刀快？”

号叫着的苦茶看着眼前这个夕阳下颠倒的世界，这个颠倒是非、黑白不分的世界，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彻底的绝望，与其这么窝囊被吊死，还不如活得骨气一点，便咧嘴冷笑道：“姓阴的，死也不怕你！”说着就撒了一泡尿，落在了阴县长的光头上。阴县长道：“你敢尿我一头，你有种。可我不吃你这一套，我本想让你死得体面一点，可如今我不那么想了，我要做一次小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知道我原先是做啥的吗？是骟匠，专为畜生割骚筋的。很多年没用过刀了，今天得为你破例，让你下辈子做不成男人，祸害不了女人！”

艾草在厢房里痛哭了三天——她和苦茶是露水夫妻，只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哭声让茶魁又笑又闹地吼叫了三天。三天后，艾草不哭了，茶魁的疯癫症似乎也好了。

常管家夜里经常无端地惊醒，在空寂中习惯性地侧耳倾听人从院墙上跳落的声音，那种声音沉闷中夹带着阴谋，已经随着苦茶的死而消失，可常管家似乎仍能听见咚的一声，这声音总在夜深人静时出现在茶庄的院子里。

冬雪过后的一个清晨，河街还在白雪覆盖下沉睡，一个叫花子大声叫道：“走了哦，走了哦！”人们被这叫声惊醒，后来才弄明白，走的是阴县长的驻军，全连驻军天没有亮就悄然乘船无声无息地顺江走了。据说前线吃紧，阴县长带着队伍去了河口。

艾草彻底失去了全部的依靠，她的放纵和快乐似乎消失了，红唇边谄媚的笑意也不见了，只剩一脸的迷惘和无奈。

河街的石板路上闪动着冬日斑驳的阳光，不断有穿着臃肿的人从街面走过。在嘈杂喧嚣的市声中可以分辨出一种细碎而清脆的叮当声，那是泗王庙檐角上的风铃。在街市的各种杂乱声音中，几十年来，常管家最喜欢听的就是檐角上的风铃声。

腊月初八，艾草作为茶行的东家，第一次为接待郑家回来过年的祖宗魂灵做准备。这一天，负责烧香祭祀的茶工下人伙计也搬进了艾草茶庄的前院厢房，在艾草的指挥下，打扫郑家祭祀堂，清洗祭祀器具，帮助灶房制作祭品。这是茶庄每年的一项大事，也是艾草显示权力的日子。她的脸上就多了一些庄严和神圣。小年那天开始，她换上了素洁的衣服，在负责烧香的茶工的陪伴下，每天早晚去祭祀，烧三炷香。香火一直缭绕到大年三十的上午，各路神主差不多都到齐了，艾草就亲自把老祖宗牌位都请出来，按照辈分依次摆放，摆成了一座金字塔。摆放完牌位，又摆放祭器和祭品。这道工序很复杂，也很讲究，是子孙后代对祖宗敬仰的具体表现。

也就是说，搞得越复杂，敬意越厚重。第一道供品是茶叶。郑家是靠茶叶发家的，敬献给老祖宗最好的供品，就是自家制作的茶了。这道供品也是郑家独有的，艾草在十三位祖宗的神牌前各放了一碟香茶。第二道供品是时令水果，如苹果、香梨和橘子等。第三道供品是鸡鸭鱼肉……供桌的中央，摆放了一个鼎式香炉，据说是郑茂棠当年用了九百九十九两白银打造的，寓意九九归一，祈求圆满，是郑家的传世之宝，也是茶庄内的镇宅之物。香炉的两侧各有一对高大的烛台，上面插有两尺多高的朱红烫金蜡烛，耀眼的烛光映得祭祀厅内金碧辉煌。

大年三十晚五更后，茶庄上上下下的人都来到祭祀厅，按照各自的辈分依次排定。艾草站在前面，把一杯七日红洒向祭坛，然后点燃三炷香，插进香坛后，向列祖列宗叩头。

三跪九叩祭祀活动就开始了。这项活动，女人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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